筆趣閣 > 亂清 >第五章 新娘
    整個典禮,仍然是由劉郇膏來替關卓凡提調,而女家的胡雪巖和羅太太,亦都是諳熟風俗的人,自然也沒有問題。

    請客的帖子已經發出去了,單子也是劉郇膏所擬。關卓凡原本只想請些最親近的人來鬧一鬧,然而身爲巡撫,才發現這是做不到的事情,否則請誰不請誰,會弄出很大的麻煩,於是把劉郇膏的名單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還是隻得“准予所請”。

    這一天裏,客人的先來後到,也有很深的學問在裏面。照常來說,第一批總是最熟識的朋友和同僚最先到達,或是幫着張羅一些雜事,或是代替主人,招呼後來的賓客。然後是屬下的官員,自己估量關係親近的程度,先後到達。最後則是上司,自顧身份,當然要壓軸出場,而且需要做主人的親自迎接。

    這套東西,從不見載於明典,然而官場中人,個個熟知,絕不會亂了時間和順序,算是一種不言自明的潛規則。

    可是在關卓凡來說,則不免多少有一些尷尬上司是沒有了,只有一個許庚身,以吏部侍郎,曾經是宣旨欽差的身份,預定了一個首客的位子。朋友亦沒有放眼江蘇,又是隻有一個許庚身算是平交的朋友,然而以他的身份,哪能讓他早早來招呼客人

    關卓凡呆呆地想,不知老子這兩年是怎麼混的,混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結果,最先上門的是張勇和伊克桑還在城南馬隊的時候。張勇就一直以老總的親信自居,從前關卓凡在壽比衚衕老宅內請大客的那一次,就是張勇幫着張羅的。這一回,他扳着指頭算了算。自覺該是輪到自己先到,於是拉上伊克桑一起,早早地道巡撫衙門來報到。

    還真是來“報到”了關卓凡看見他們倆,先就一呆,愣愣地問:“你們兩個,要來做什麼”

    這樣的喜日子,固然要穿得齊整,不能太過隨便,可是無論如何也該穿便服的。然而眼前的這兩位,也不怕熱。全套官服穿起。翎頂輝煌。最出奇的是外面還各套了一件黃馬褂,扎眼得很。

    “我們來替老總幫忙。”張勇得意洋洋地說,“老總您想啊。您封了侯爺,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我們穿這一身來替您張羅,這多隆重才襯得起您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

    這兩個粗胚關卓凡哭笑不得,還沒想好該怎麼跟他們說,卻見張勇又掏出了一個紅封包,雙手奉上。

    “老總,上回吃了姨太太一頓好飯,還沒有謝她。”張勇賊笑兮兮地說道,“這一點錢。請老總給姨太太打一副頭面。”

    伊克桑不如張勇那麼厚顏無恥,此刻有樣學樣,也拿出一個紅封包,笨拙地說道:“標下也吃了,也也給姨太太打頭面。”

    “唔唔請帖上不是寫了,一切禮品禮金,敬謝不敏”

    “寫歸寫,送歸送嘛。”張勇還是那一副天經地義的口氣。關卓凡神思一恍,彷彿回到了三年前,壽比衚衕請客時的那一幕。

    “嘿嘿。”他乾笑一聲,雙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下的這兩位一品大員。

    金雨林也到得早,在清雅街口就下了轎子,招呼拿着東西的兩名長隨跟在身後,步履安穩,向巡撫衙門的側門走去。

    他現在已經由上海釐捐總局的總辦,變成了江蘇釐捐總局的總辦,身上加着四品道臺的銜頭。而這一切,都是拜當初替關知縣幫辦衙務,盡心盡力所賜。一方面要感謝現在的關撫臺的賞識和提拔,一方面自忖跟關撫臺是共過患難的人,想來亦當得起親信二字,於是要到得早一點,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至於賀禮,他到底是個文人,因此不像張勇們那麼裸地送錢,而是精心挑選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前明大家孫克弘的畫,另一樣是一尊五寸高的白玉觀音。孫克弘是華亭縣人,觀音則寓意送子,兩樣東西都算得上是應時應景,想來撫臺一定會滿意的。

    還沒走到側門,已經看見除了站班的親兵和迎客的管家張順之外,門口兩旁靠牆的地方,還一邊站了一個人,穿着公服不說,身上竟然套着黃馬褂

    “老金老金”沒等金雨林回過味來,張勇已經喊開了。

    “張軍門,伊軍門,”金雨林快步走過來,已經看清楚了。心說撫臺的這幫弟兄真是忠心耿耿,大熱的天,兩個提督銜的實缺總兵,全套公服替他在這裏站規矩迎客,也未免太隆重了。只是奇怪,怎麼兩個人都把大帽子拿在手裏。

    “老金,大喜的日子,你怎麼空着手來了”張勇打量着金雨林,笑得莫測高深。

    “怎麼能空手,”金雨林從長隨手裏接過東西,笑嘻嘻地說,“自然要略備薄禮。”

    “帖子上不是寫了,一切禮品禮金,敬謝不敏”

    “寫歸寫,送歸送嘛,”金雨林不明白張勇這是演的哪一齣,“張軍門,你也太小瞧我了,這點規矩,難道我還不明白”

    “好,好,老金你挑的一定是好東西。”張勇連連點頭,“快送進去吧,老總正等在裏頭呢。”

    金雨林含笑哈一哈腰,邁步就要進門,卻又被伊克桑叫住了。

    “老金,你別聽老張瞎說,他這是冤你呢,”伊克桑不像張勇那麼多花樣,苦着臉說道,“你的東西送進去,非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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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掛落不可。”

    “這”金雨林愕然,看看張勇,又看看伊克桑,“伊軍門,那你們二位”

    “我們”伊克桑遲疑了一下,才老老實實地說道。“是在這兒罰站。”

    金雨林大喫一驚,轉身把捧着的東西往長隨手裏一塞,連連揚手:“走走”

    等長隨走出幾步,金雨林卻又把他叫了回來。在耳邊叮囑了幾句,這纔跟做賊似的,溜進了側門。

    張勇和伊克桑,則在門口站夠了半個點,才被關卓凡派圖林叫了回去。再見到老總,伊克桑不免訥訥的,張勇卻毫無愧色,從聽差帶來的衣包裏取了便服換上,該幹什麼還是照樣幹什麼。

    這一回,再進巡撫衙門的官。人人便都是兩手空空。見了面。相互尷尬一笑,心說多虧了金雨林的長隨守在街口通消息,不然怕要出洋相了。

    畢竟是喜日子。這一場小小的風波,很快便消弭無形了。巡撫衙門的側廳之中,高堂滿座,大家給撫臺道過了喜,便都到這裏來等宴。武官由張勇來招呼,文官由金雨林來款待,幾個洋軍官,則圍着華爾說話,一屋子人抽菸喝茶,談笑風生。真是熱鬧極了。直到送親的隊伍到了,大家這才涌出來,要看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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