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知走過多少地方,從沒聽說過這條規矩。
董銳反口:“這不是家寵,這是妖伴。”
“那更不能進了!”衛兵瞟他一眼,作色道,“都城重地,豈可讓妖物侵擾!”
金柏等人從後面過來,掏出兩塊碎銀,塞在文書裏頭:
“其實呢,他倆的妖伴也登記在這路引上,它們純良無害,您再看看?”
他們來過一兩次,知道怎麼回事兒。
“我看看。”衛兵接過來,直接把碎銀揣進懷裏,“還真有,那你們過去吧。”
賀靈川等人雖然服飾尋常,但身材健壯、衣裳乾淨整潔沒打補丁。城門衛兵眼毒得很,一下瞧出他們日子過得不錯,料想是手裏有錢,那就得卡要一番。
賀靈川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索錢的,沒見過這麼正大光明索錢的。
這裏可是都城南大門,就在浡君腳下!
守城的兵丁,就敢這麼公開卡人要錢?
看他們首領都坐在後頭,聽是聽到了,眉毛都不擡一下。
這都蛇鼠一窩。
衆人通關入城後就找了個住處,稱作汝林客棧。
然後,賀靈川和董銳就去勳城閒逛。
勳城面積只有鳶都一半,房屋更擁擠,好處就是看起來居住密度更大,不至於像鳶都那樣十室三空。
畢竟是都城,主街上客棧酒樓、飯莊茶舍,甚至聲色犬馬的場所也是應有盡有,並且看起來生意不錯,棟棟燈火通明,常有衣着華貴之人進出。
風一吹,女子的笑聲和脂粉的香氣就被挾帶出來。
但往主街後頭走,只過兩條街,道路兩邊就暗下來了。
沒幾戶點燈,到處都是雜物垃圾,空氣中飄着便溺的臭氣。
兩條街的距離,就好像隔開了兩個世界。
有時候岔道口會坐着幾個人,盤着腿在路中間燒紙錢。無論誰經過,他們都是面無表情。
有幾張紙錢被風吹到賀靈川腳下,他低頭一看,紙錢上好像畫着個大頭娃娃,被火燒得表情扭曲,只有大過杏仁的眼睛還在瞪人。
就這麼走過幾戶燒紙錢的人家,賀靈川兩人就抄近道回主街,準備買點熟食帶進客棧下酒。
過了幾十息,兩人路過一棵老槐樹,這裏也有人在樹下燒紙錢。
兩人出現,好像嚇了對方一跳。
那幾個男子迅速抓起地上的牌位,扔進火桶裏面,又向兩人投來警告的眼神:
別多管閒事。
牌位也是白紙皮糊的,火舌一舔,呼地一下燃燒起來。
不過賀靈川目力好,藉着火光一下看清,牌位半截埋在灰裏,但有幾個字露了出來:
……麥大人靈位。
很快,火苗就把這幾個字也喫乾淨了。
賀靈川懶得多看,和董銳沿着巷子繼續往前,很快就回到主街。
像他這麼愛逛蒼蠅館子的人,聽了金柏的勸告也不敢找小店了,而是走進一家門臉兒看起來乾淨又衛生的滷菜明檔,先要了個雞爪子嚐嚐,然後指着剩下的滷菜道:
“包起來,我們全要了。”
這裏連葷帶素有七八樣,除了滷鵝之外還有雞雜件、薰兔子、薰竹鼠,以及各種小涼菜。論花樣之多,那是遠不如索丁島。
他們沒來之前,老闆一下午加晚上也沒賣出多少東西,趴在案板上都快睡着了,這一聽大喜,趕緊起來給大方的客人剁肉斬件。
賀靈川又去隔壁的酒鋪子要了幾壇酒,都放在儲物戒裏,跟董銳一起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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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百姓都知道王室的大喜事,因爲浡王下令大慶兩日,每人可以領兩斤糧食、二兩肉、半斤棗子,外加十顆飴糖。
所以一到白天,勳城就熱鬧得像過年。
城外還開了好幾個棚子,施粥施飯給乞丐流民,果然稱得上是皆大歡喜。
初到異地,最難找的就是關係。賀靈川讓董銳去煙花之地收集消息,最好有哪個恩客就出自宮裏或者高官家中,才方便他們安置眼球蜘蛛。
情報都得一點一點收集,重在一個順藤摸瓜。
關鍵得摸對那根藤,後頭纔有瓜。
不過董銳拿着銀子還沒動身,線索先一步上門了——
鉅鹿港的阿豪火急火燎趕到了勳城。
董銳瞪眼:“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他還沒來得及出門呢!
“有了有了。”阿豪騎了一白天的馬,渾身汗臭,“兩位大爺要的消息,我問到了!我請那倆護衛一頓胡吃海喝,把人都灌醉了才問出來的……”
“不是不是,這倒沒有,這查不出來!”阿豪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但宮裏有了新動向,陳太醫前不久剛得了賞賜,一大筆賞賜!也就不到十天前吧。”
“陳太醫?”
“啊對,太醫局這兩年可不好乾,太醫丞甚至都被王上砍掉了腦袋。聽說都是因爲醫治不力,二王子病情加重。”阿豪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賀靈川給他遞了杯水,他順手拿起來一飲而盡。
他中了人家的蠱,人家用不着在水裏再下毒。
“兩個月前接任太醫丞的陳太醫,原本只是個侍醫,沒人看好他。宮裏的侍衛還開了盤口,賭他能撐多久,沒想到他居然妙手回春,二王子病情顯着好轉。”阿豪又道,“聽說陳太醫最近成了宮裏的紅人,頻繁進出二王子寢宮看病。兩天前,王上當着衆人的面,又賞給他幾道珍饈、幾件貢品,真是羨煞旁人。”
董銳嘖嘖兩聲:“這麼厲害,爲什麼之前只當侍醫?”
賀靈川順着這話往下問:“陳太醫爲什麼直接從侍醫被提爲太醫丞?太醫局裏就沒有別的妙手了?”
那可是加官連跳好幾級。
“啊……”這一連三問,把阿豪直接問懵。
人家宮裏的侍衛怎麼說,他就怎麼記,這些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是啊,爲什麼侍醫會突然當上太醫局的長官?
賀靈川看他一臉茫然,也知道沒答案,轉而道:“這麼說,真是陳太醫治好了二王子的失心瘋?”
“現在還沒宣佈。等二王子痊癒,陳太醫就要飛黃騰達了。”
“好,好極。”賀靈川拍拍阿豪肩膀,“你能打聽到陳太醫的住處吧?”
“能,太能了,請給我一天時間!”
董銳扔給他一顆丹藥:“服下,可延遲蠱毒七日。”
阿豪吞藥時,冷不丁聽賀靈川問起:“對了,你的同夥怎麼樣了?那高個兒?”
“咔!”丹藥一下卡進嗓子眼兒,阿豪咳了幾聲,又灌了幾口水才緩過來。
“這麼激動?他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阿豪擺手,“他醒了也沒說什麼,就罵晦氣倒黴。扎手的點子,他又不是頭一次碰上。”
“那就好。”賀靈川慢條斯理,“我還以爲他不肯跟你罷休,看來你自己擺平了。”
聽者有意,阿豪心中一寒,再看賀靈川神情平淡,也不知道是不是說者有心。
他急忙告退了。
等阿豪離開,賀靈川才問董銳:“你真給他投了蠱?”
這廝還會用蠱?
“那是當然!”董銳自得,“我說到就要做到。”
他急不可耐往外走,懷裏揣着賀靈川的銀子,就要出去好好消費一番。
哦不對,這是公幹,公幹!
這幾天舟車勞頓的,他董爺要好好放鬆放鬆。
浡都的風月場所倒是真興旺,他去哪一家好呢?
董銳抱着鑽研求是的態度,打算多走訪兩家。
但他前腳剛出客棧大門,“呼”地一下,有兩人疾馳而過,差點跟他撞個滿懷。
沒看清臉,只知跑得賊快,是有修爲在身的。
噠噠噠,這兩人轉眼消失在斜後方的衚衕裏。
倉皇逃命啊這是?董銳暗罵一聲。
路上的人們也沒大驚小怪,都是一臉漠然,該幹嘛還幹嘛。
但董銳纔出去十幾步,街角轉出三十多名官差,大步往這裏狂奔。
一看就是來追人的。
董銳終於明白,爲什麼方纔那兩人要撒丫子跑了。
他低頭走他的路,哪知這批官差快要奔過他身邊時,爲首的忽然調頭看他,然後伸手一指:“就是他!”
誰?說誰呢?
董銳見他指向自己,於是左顧右盼,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他往左挪開兩步,人家的手指頭也跟着挪過來,還是直通通指着他。
這首領一聲令下,幾十個手下一擁而上,手鐐叮噹就來拿人。
趴在董銳肩頭的暴猿吱吱兩聲,就想下地。
董銳一把捂着它:“使不得。”
妖猿大鬧浡都,這麻煩他可不想惹。
他身形走位都格外靈活,兩三個衛兵都撲了個空。
董銳一邊喊道:“我是外地來客,你們認錯人了!”
那首領只道:“跪下!你要不是逃犯,你怕什麼?”
這話極有道理,但董銳在看過本地差役的德性之後,對他們偵案看人的水準完全沒有信心,打定主意絕不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