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盞四十五天前成熟,金柏當天就親手採摘,然後馬不停蹄奔向鉅鹿港。
羅敬舟所說的交易時間,恰好就是金柏等人抵達鉅鹿港之後。
曹嚴華先從他這裏偷走了明燈盞,然後賣給浡國?
“後來呢,你給錢了?”
羅敬舟點頭:“陳太醫煉製心燈成功,卑職才奉我王之命,將三萬五千銀子送去老榕驛館,還是那家客房。”
“原來是煉好了纔給錢,曹嚴華這買賣做得真有誠意。”這也是好大一個疑點。
董銳忍不住在後頭輕咳一聲,賀靈川知道他想說什麼。
姓曹的就不怕浡王黑他的錢?這老頭子的風評好像不太好。
知道他們不信,浡王傲然道:“好教你們得知,我國不偷不盜,不幹那等下作之事!”
他兒子用的心燈,煉製主料的確來自逍遙宗。但那又怎樣?
那是他花錢買來的!
攝魂鏡在賀靈川懷裏嗤笑一聲:“就是買下了贓物。”
但賀靈川能聽懂浡王的邏輯:
沒偷沒搶,他就無愧於牟國了。
牟國和逍遙宗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人監守自盜。
果然浡王接着就道:“冤有頭債有主。與其在我這裏求索,使節不如返回逍遙宗,去找曹嚴華。”
賀靈川沉吟:“您與曹嚴華聯繫過幾次?”
“就那麼一回。”浡王看了羅敬舟一眼,後者立刻接話,“曹嚴華有言在先,取這明燈盞很不容易。爲免功虧一簣,請我們中途莫要上門聯繫。”
“我本想看他葫蘆裏賣什麼藥,結果賣的是真藥。”浡王淡淡道,“孤本不該公開這樁交易,但茲事體大,孤也不替曹嚴華遮掩。”
董銳眼珠子轉了幾下,忍住了吐槽。
卸磨殺驢啊。姓曹的真有這麼蠢?
爲了三萬五千兩銀子,就敢賭浡王不會一轉頭就賣了他?
他咋就對浡王的人品這麼有信心?
嗯,當然對於常人來說,三萬五千兩紋銀已經是終身賺不到的鉅款。
“怪異哦。”攝魂鏡也嘖嘖兩聲,“不怪你說這案子到處都是疑點。姓曹的這麼幹,處處都是破綻,好像上趕着找死。”
“逍遙宗那裏,臣使自然要去。”賀靈川暗吸一口氣,知道今晚的重點來了,“不過,牟國失竊的貢品要如何處置,王上可有計劃?”
浡王冷冷盯着他:“孤花錢買回來的東西,孤自己用,有問題麼?”
“帝君叮囑,務必索回貢品。”賀靈川直視他,“如今我國失竊的貢品已在浡王宮!”
背靠大國就是硬氣,當個使節都能咄咄逼人。
玉則成當年面對仰善羣島的感受,賀靈川總算小小體驗了一把。
“你們弄丟了貢品,與我國何干?”浡王渾不在意,擺了擺手,“孤也不是不講理。這樣吧,我給牟帝寫了封信,你替我把信送回去就行了。”
天大的案子,他就想這麼輕描淡寫地打發掉?大國的怒火,他以爲可以輕易抹平嗎?這老頭子裝糊塗耍無賴,立在後頭的董銳和金柏都有些無語,賀靈川更是直截了當:“帝君望貴國歸還貢品,爲兩國結下善緣。”
“心燈我兒要用,一日不可暫離。”浡王又是皮笑肉不笑,“事已至此,不若貴國大度出讓,權當爲兩國結下善緣,牟使以爲如何啊?”
賀靈川即道:“事關重大,請王上三思。”
“重大,什麼纔是重大?”浡王眼皮一翻,“明燈盞於我國,關乎江山社稷!它對牟國有什麼用,能大過江山社稷嗎?這東西每三十年一盞,你們從前都收取過四五盞了,難道還不夠用?”
攝魂鏡啊喲一聲:“這老貨,拿別人東西不還,還能振振有辭啊?”
賀靈川保持微笑。浡王這套邏輯,從前的修仙者也常用,就叫作“天材地寶,有德(用)者居之”。
“牟國收走明燈盞怎麼用,我不清楚;但歷史上這東西就是容易招災,王上千萬小心。”
這小傢伙威脅他?
浡王目光森然,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仗着自己是牟國來的,就敢來威脅他?
“有災無災,跟明燈盞有什麼關係?孤倒覺得,嘴上沒把門纔是取死之道!”
“你只是個送信的,我也不想爲難你。”浡王往後一靠,懨懨道,“把信給我送回去,你該辦的事兒就完了。聽明白了麼?”
邊上的宮人捧出一個托盤,上面置着一封信函。
既然浡王將告誡當作威脅,賀靈川也不多言,伸手取信收入懷中。
此時浡王換了個坐姿,好似有些不適。梅妃替他扶着後肩,一臉關切。他撫着梅妃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浡王又對賀靈川呵呵一笑:“你可以在勳城多盤桓幾天,我差人護送你們去鉅鹿港,免得半途生事。”
“好意心領,但我們還要去逍遙宗找曹長老。”
浡王哦了一聲:“對,你們還要查案。”
於是賀靈川等人告退。
梅妃擡頭,偷偷目送他們背影離去。
興許是注目的時間長了點兒,梅妃移開目光時,忽然發現浡王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驚。
浡王眼裏全是不悅:“你在看什麼?”
他這小王妃的確心善,但前幾天爲人挺身虎口,今天又望人背影,難道?
梅妃小聲道:“臣妾只是擔憂,牟國失了心燈,會不會……不肯罷休?”
她的眼中果然全是憂慮。
浡王半眯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今日接見牟使,就是給他們幾分薄面。否則牟國離我們千山萬水,它自己又跟貝迦打仗,哪有資格爲難我們?”
梅妃小心翼翼:“如果牟國打贏了貝迦呢?它後頭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浡王忍不住哈哈大笑:“怎麼可能!婦道人家見識短,貝迦乃天寵之國,幅員遼闊、兵強馬壯,當世罕有對手!”
浡國雖然偏居閃金平原一隅,也聽過貝迦的傳說。
“那牟國呢?”
“牟國比起貝迦,那可差得遠了。”浡王呵呵兩聲,“連一個處處跟它作對的雅國都搞不定!呵,你何曾見過貝迦擺不平周圍的國家?”
梅妃似懂非懂,但依舊點了點頭:“我王睿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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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王宮,金柏即向賀靈川道謝。
浡王明確表態,正如賀靈川的預測,那麼影牙衛就可以將浡王的態度報送牟國。
後續怎麼辦,由牟帝定奪,輪不到他們自作主張。
暫代特使、面見浡王的任務,賀靈也完成了,於是將浡王信函交給金柏:
“由你們處理吧。”
金柏鄭重收好信函:“我這就趕回客棧修書,二位?”
董銳背對金柏,連連給賀靈川打眼色:快走快走,免得這些傢伙又拜託他們打白工。
“我們直接去逍遙宗。”賀靈川記掛着白毛山,想先去看看,“就在那裏匯合吧。”
“好。”金柏將逍遙宗的信物交給賀靈川,雙方就在這裏分道。
他快步趕回汝林客棧。
他們是一早出來的,現在日頭都開始西斜了。
金柏心頭想事兒,也沒心思在外面盤桓,大步走入客棧。
但才進去大廳,他立覺不對,腳下一頓:
原本應該有兩名影牙衛坐在廳裏,現在怎麼不見了?
他扭頭去看掌櫃,人雖在店裏,卻目光閃躲,不敢跟他對視。
有問題!
雖然不知怎麼回事,但金柏腳跟一轉,就往外走。
可惜遲了一步,十幾個身影從門外衝進來,將他堵在門院裏。
爲首的正是南宮炎。
他目光陰沉、臉色鐵青,指着金柏一聲令下:“拿下叛賊!”
客棧內外頓時衝出二三百個便衣,將他圍在中間。
金柏舉出官牌大怒道:“我乃牟國武……”
他剛開口,十幾支箭嗖嗖射了過來。
客棧周圍的行人四散而逃,店家緊閉門戶。
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金柏的怒吼聲迴盪。
頃刻間,他就打傷數餘人。
“一羣廢物!”南宮炎大步上前,手指在無名戒上一抹,身後冒出一團淡淡的影子。
與此同時,他身後十餘名健碩強壯的羽衛眼裏都冒出微微紅光。
“速戰速決!”
……
一刻鐘後,汝林客棧終於重歸安靜。
掌櫃和夥計早就面無人色,縮在櫃檯後面瑟瑟發抖。
羽衛清理戰場,把己方的傷員和死者都擡出去,再把影牙衛的屍首都搬到院子裏,擺得整整齊齊。
一共六具,連金柏在內。
還有五名影牙衛受傷被縛,嘴裏塞着麻核。他們望向南宮炎的目光充滿仇恨。
南宮炎擦了擦手上的血,抓過親衛遞過來的官牌和文書看了兩眼,一臉陰鷙。
先前一抓到這些影牙衛,他就知道這些“叛黨”果真是牟國衛士。
他抓錯人了。
不,不止,他殺錯人了!
如果現在放人,影牙衛一定不肯罷休,牟國必然找浡王交涉,要求處理南宮炎。
既然如此,他不如搞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