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都站在河裏,褲管撩到了大腿位置，上半身穿着件短袖,漸漸西斜的太陽映射在河面上,連人都染成了金黃。
該怎麼說呢？
陳辰就覺得他這運氣是真不錯，每次都跟杜星緯能在這種地方遇見。
陳辰拿着竹簍走過去，正想開口,杜星緯卻先一步感知到，頭往這邊一偏，露出那張沒什麼表情的俊臉。
他臉上先是閃過一絲清晰可見的驚訝，然後站直了身子。
“過來撈魚？”杜星緯問。
“對。”陳辰走過去，“你在抓魚？”
“沒。”杜星緯道：“摸螺。”
陳辰驚訝,“摸螺？”
杜星緯嗯了聲，然後把手裏摸到的田螺扔進腰間門掛着的小竹筐子裏頭。
陳辰這纔看見他腰間門掛的那小竹筐子。
那竹筐子其實不大，估計裝滿也就兩大碗東西的樣子,完全處於陳辰所站位置的視線死角,要不是剛剛杜星緯側了側身,陳辰恐怕都還沒發現。
陳辰就道：“今天沒遇到你摸螺我都還沒想起來，這秋後正好是田螺最肥壯的時候,肉質最肥美。”
杜星緯淡笑了下,“你要不要摸點？”
陳辰又往河邊走了幾步，邊探頭往河裏看嘴裏邊問道：“好摸嗎？”
“還行。”杜星緯道：“太陽還沒落，能看得清。”
“那我也摸點。”陳辰放下竹簍開始撩褲管，“本來我是打算來撈點魚或者蝦的,不過現在既然是喫田螺的時候,那就摸田螺吧。”
說着，他卷好褲管也下了水。
現在天氣雖然已經漸漸轉涼，但每天還是有太陽的,這河水被太陽曬了一天，又不到晚上的時候，河水也沒那麼冰，溫嘟嘟的。
陳辰沒跟杜星緯扎堆，選擇了距離他稍微遠一些的距離。
這地方沒被杜星緯摸過，一眼望下去能看到不少田螺。
田螺都挺大，陳辰也不挑，挨個的摸。
“村裏人不喜歡喫田螺？”
“不知道。”杜星緯說。
陳辰道：“如果喜歡喫，那河裏不應該還有這麼大田螺存在，估計是沒什麼人來摸過。”
杜星緯想了想說：“可能是不會做。”
陳辰一愣。
杜星緯道：“以前村裏有人摸來喫過，但大家受不了那個味道，而且田螺裏還有泥沙，也不乾淨，不到餓死人的地步是不會來摸螺喫的。”
田螺味道有些人不喜歡很正常，可喫起來有泥沙……
“不先把田螺放水裏養幾天吐吐泥？”
杜星緯沉默片刻，迎着陳辰那有些複雜的目光，說了句：“他們不知道。”
這句話裏的意思可就太多了。
這下換陳辰沉默了，繼而笑着說道：“那今天便宜我了。”
點點秋風吹來，湖面蕩起漣漪。
杜星緯心裏動了一下，而後斂下眼皮，邊彎腰摸螺邊說：“摸大的，小的還能再長長。”
陳辰眼眸動了下，問道：“多大的？”
杜星緯舉起手裏的一個田螺做示範，“跟這種差不多大小的。”
陳辰問：“你筐裏的全是那麼大？”
杜星緯道：“差不多。”
陳辰皺眉，“爲什麼你摸到的那麼大，我就沒摸到。”
陳辰邊說還邊往河裏瞅，似乎是在尋找看有沒有那麼大一個的田螺。
表情看起來作不得假。
杜星緯心中覺得奇怪，但又覺得如果不是這樣陳辰應該不至於皺眉。他想了想才說：“可能你那邊是被人摸過了。”
“應該是。”
陳辰帶的竹簍不能像杜星緯那樣掛在身上，只能放在河岸邊，摸了沒幾個手裏就拿不下了，只能往岸邊去放置。
他說着話的時候就走到河邊把手裏的田螺扔進竹簍裏，然後道：“杜星緯，我去你那裏摸田螺可以嗎？”
杜星緯愣了下。
陳辰心癢癢，“我那邊的田螺之前被人摸過一遍了，都不大，你既然都說了田螺還能再長大，那我還是不要把它們摸回去吃了，讓它們先長長吧。”
杜星緯被陳辰這話說的逗笑，“當它們是儲備糧嗎。”
“是啊。”陳辰笑起來，“這河裏山上的東西不都是儲備糧嘛。”
這話杜星緯實在無法反駁。
陳辰再次提起，“杜星緯，我不跟你搶田螺，先幫你摸行不行？”
杜星緯不由得道：“行。”
陳辰小算計成功，擡步就往那邊走。
等站定之後，陳辰手就往水裏伸，然後摸起一個田螺，陳辰直接將其放進杜星緯腰間門的小竹筐子裏頭，笑道：“看，我沒誆你。”
杜星緯一偏頭就能看見陳辰衣袖都快捲到肩頭處位置露出來的胳膊，胳膊上其實有點肌肉，但依舊細的很，看起來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孩。
再看他全身，臉上一點肉都沒有，他記得之前的陳辰皮膚還算白，可現在也黑了，至少比不上他第一次在大隊長家碰到他時的白。
杜星緯仔細回想了下，之前在曬穀場碰到陳辰的時候他更黑。
再一細想原因，哪裏能想不到是因爲秋收。
想到這，杜星緯就沒忍住問：“我看你們種了不少的辣椒，以後的糧食還種嗎？”
陳辰不懂爲什麼話題能跳到這裏去，但杜星緯既然問了，那他肯定要聊起來。
“我爸肯定要種。”
杜星緯道：“現在糧價不算高，依你們那糟辣椒的價，不怕買不起米喫。”
“辣椒是辣椒，糧食是糧食。”陳辰又彎腰摸螺，“對於我爸他們來說，什麼都不如糧食給人的安全感高。”
杜星緯也彎下腰繼續摸螺，摸上來的都挺大個，是他曾經只敢偷偷尋找的東西，“糧食的確能給人安全感。”
他以前快餓死的時候，恨不得去偷糧食來填肚子。
“我們自己亂了十年，整個國家餓了百年，大家都在想辦法填飽肚子，至少要解決喫飯穿衣這基本需求。”陳辰將摸到的螺放進小竹筐子裏，臉上是自信與憧憬，“以後，我們的祖國不會再讓我們所有老百姓有這個困擾的。”
杜星緯忍不住道：“你很相信？”
“當然！”陳辰說的擲地有聲。
杜星緯嘴脣微張，沒說話。
陳辰臉上的笑能感染人，“不出三十年，我們國家會發展到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杜星緯被他感染到，情不自禁的跟着問：“哪種地步？”
“人人喫飽飯、人人有衣穿，出門坐汽車，回家看電影。”陳辰道：“曾經欺負過我們的人，他們只會忌憚害怕我們，甚至被我們甩到身後。”
饒是杜星緯鎮定，也被陳辰這描述誆了進去，“你想的太好了。”
陳辰笑道：“如果連想都不敢想，那又談何去做到？”
杜星緯道：“如果真能到那一天，那恐怕所有人都會喜極而泣吧。”
陳辰道：“會。”
他永遠記得看閱兵儀式的時候，身邊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齊齊溼了眼眶的模樣。
染紅了半邊天的天穹很美，對祖國充滿希望的憧憬也很美。
陳辰和杜星緯一邊聊一邊彎着身摸了不少的田螺，等小竹筐子都快裝不下的時候，杜星緯才擡步朝岸邊走。
陳辰張張嘴，想問他是不是要走了，結果就見杜星緯一路淌水走到了竹簍旁邊，伸手拿起腰間門的小竹筐子，然後將裏邊的田螺倒進了竹簍裏。
陳辰頓時高興了。
高興的陳辰不知道，原先竹簍裏的肥壯田螺被杜星緯看了個一清二楚，只是杜星緯習慣了應對各種突發狀況，所以纔沒叫陳辰看出半點異樣來。
但他的確看的真真的。
可當事人卻壓根沒想起來這一茬。
杜星緯重新別上小竹筐子走了過去，陳辰笑着說道：“我還以爲你要走了呢。”
杜星緯腳步輕頓，“沒有。”
陳辰就道：“那豈不是我佔便宜了。”
杜星緯道：“我不忙。”
陳辰：“你忙的時候我沒撞上。”
杜星緯：“可能是。”
人家都主動留下來幫忙摸螺了，那陳辰也沒假惺惺的趕人走，嘴裏高高興興的說着話。
因爲共用一個小竹筐子裝田螺，所以兩個人離的真的不遠，杜星緯彎腰摸螺的時候都能透過水麪看到旁邊陳辰的雙腿。
腿瘦腳也不大，但伸往河裏的手動作卻不慢，每次都能精準摸到肥壯的田螺。
杜星緯一邊眼睛瞧着，一邊滿腦子都是剛剛他看到的竹簍裏個個肥大的田螺，每一個都跟他摸到的差不多大。
杜星緯忍不住思考起來，爲什麼陳辰要說謊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