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盧青的修行不夠，昇仙橋隨時可以放下，只是臨到關頭，林緣自己又猶豫了。
倒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原因，大概只是不習慣了。
他已經適應了孤獨。
而靈魂星主走後，這片世界裏真正的智慧生物又只剩下他一人。
新界裏本土生靈很多，趕山擔海的強大異種也不少，但都沒有腦子，原始且野蠻。
有時候，林緣也會覺得這些小傢伙煩。試圖佔山爲王的蠢獸已經被他教訓得不敢上山，但周圍的獸吼嚎叫卻不能避免。
聽得多了，不用讀心術，林緣也能從它們的聲音裏聽出來大概的意思。
大抵就是戰鬥、繁衍、臣服那幾套東西。說實話，挺單調的。但也許，這纔是人們嚮往的神話圖景的真實面容。
並不神話，也不崇高，只是更加強大生物間的生存爭奪。
林緣覆手收起昇仙橋。
林隱峯很高，站在山頂，他可以看得很遠很遠。
蒼莽的羣山間，溼潤的水霧裏，有天青色的大蛇蜿蜒遊行。蛇身壓出山谷，鱗片擦過山石，發出環佩叮噹的脆響。
高空之上雲朵翻滾，燦金的雙童若隱若現，冷酷的獵食者展翅翱翔，在默默蓄勢利爪。
林緣看了很久，看着一蛇一鳥爭鬥着跌落大湖，驚擾湖裏的大魚展開新的廝殺，心裏終於做下了決定。
文明會帶來秩序，驅散野蠻。世界需要新的變化，他不會也不該拒絕自己實力的進步。
“這裏以後又要熱鬧起來了。”林緣笑了笑，目光落向了下方的靈界。
他的一個化身應化而生。
……
異世聯盟是由諸多墜落靈界的小時空的強者組建而成，其內6階不止一位，只是因爲各自派系不能真正聯合，互扯後腿，所以差了仙月宮、靈械高塔一籌。
鐵血行刑人張衛出走長生山歸來，徑直走向了總部的任務板，將覆滅長生山的懸賞一筆劃去。
“紅龍死亡的事沒有必要再去追究，長生宗也不用去懸賞了。”
坐在桉桌後的記錄員連忙將主事人的話語抄下，又撤下了關於長生宗的一系列懸賞。
“怎麼，大名鼎鼎的行刑手這次也空手而歸了？”
大廳角落生起陰惻惻話語，伴隨着沙沙細響，千萬只渺小的黑蟲從牆壁縫隙鑽出，簇擁成黑色人形。
張衛臉上露出厭惡神色，“南疆蠱王，與其在這說風涼話，爲什麼你不親自去長生山試一試呢？”
“呵呵，老夫倒是想，但老夫正在幫分裂魔神辦一件大事，走不開身。瓶中人追尋黃金巨怪短時間也找不着人。”
“聯盟決定由你坐鎮，沒想到你卻連一個小小的長生宗都拿不下來。真是丟了我們聯盟的臉面。”蠱王嘲諷道。
張衛眼中泛起寒意，手指微動，周圍頓時卡卡一片響，千萬微小的鐵枷具現，把蟲子們盡數鎖死串聯。
“我行事不需要你來指教。那長生宗的太上長老盧青實力已經進入我等的領域，一條小小的紅龍，死了便死了。難道你想讓聯盟與一個同等的大勢力開戰？”
“盧青？你是說那雲遊多年，不見蹤影的副宗主？這麼點時間，他就跨入6階了？”蠱王喫驚道。
“在長生山，他就是名副其實的6階。”張衛說道。
蠱王不再說話，蟲子們散作細沙，重新鑽入了牆壁中。
張衛揉了揉發麻的鐵手，也沉默着離去。
長生宗擊退了鐵血行刑人的消息如風一般，吹遍了修行界。
人們再次關注起這個沒落的宗門，並討論得熱火朝天。
有人說長生宗出了6階絕世，人間頂峯，已經有了聖地之資。
更多人認爲長生宗只是展現出了可以抗衡6階的底蘊，是否真的有6階坐鎮，還需要真刀實槍地在外界幹上一場。
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長生宗已經和聖地沒有差別了。
林緣走進了一座村莊，這裏距離長生宗駐地還有千里，算得上是偏僻旮旯。
“翻過村子前面的大山，再跨過大河，沿着冬夷嶺一直前行，可以看到一座山門。嗬，那門柱美玉砌成，山裏雲霞燦爛，住着仙人……長生不老。”
村門口的大樹下，老人拉着林緣的手，興致勃勃地講述着長生仙宗的故事。
“仙人們心善啊，不但調和四時，驅趕妖獸，最近又佈施仙法，授人長生，村裏的孩子們是趕上福分了。”
老人怔怔地望着村裏。
晨光下，稚童被家長們拉出家門，對着剛剛升起的太陽吐納，一派活力。
“仙人們傳下仙法，老人家，你不修習嗎？”林緣問道。
老人垂着雙眼，手掌撫過身後大樹褶皺的老皮，像在回憶。
“晚了，晚了啊。”
“我還記得老李頭、王瘌痢啊，我們小時就繞着這棵樹轉，後來長大了，老李頭成了村裏的鐵匠，王瘌痢幫村裏殺豬。再後來，他們都走了，進了土裏，老傢伙只剩我一個。”
“已經不想長生嘍。就像這棵樹長在土裏，老頭子我就等着回到村子土裏的那天啦。”
“好呀，也好呀。”林緣笑了起來，手掌撥開落葉，露出了幾棵小樹苗。
“老樹老去，小樹長出來。老人家，這村裏有你的孩子嗎？”
老人眉眼露出笑意，驕傲地說：“有的，自然是有的！老大去了別的村，老二在城裏當上了掌櫃。老三最有出息，已經進了長生宗的外門了！”
“這也是你的長生啊。”林緣說道。
老人一愣，身體微微顫抖，隨後笑得越來越大聲，眼淚都出來了。
他的孩子會活下去，他孩子的孩子會活下去，而他，也會在地下庇佑着他們。
林緣告別了老人，離開了村莊。
本來，他打算將整個靈界的生靈打包送入新界，讓人人都可以長生。
但現在看來，並不合適。
不是所有人都渴望長生。
長生是種祝福，但死亡其實也是祝福，只看個人的心。
“我架起長生的橋，而過不過橋，就讓衆生自己來選擇吧。”
林緣手託金橋投影，一步一個山頭，剎那間破雲而去，消失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