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了一旬,終於在今日清早下起了濛濛細雨。纖細的雨絲,洗去了燥熱,帶來涼意。
本該臥在躺椅上,臨窗聽雨的劉瑤此刻正在翠花家。平日裏,熱鬧的小家近日卻愁眉難展,即便是翠花回來了,也只是沖淡了父母對兒女的人身安全的擔憂,可往後的名聲嫁娶更如雪上霜,壓得翠花的爹孃喘不來氣。
一聽翠花被找回來,錢富貴家的人很快就來探望,還送來了補品等,言語間很是客氣。可當翠花娘說起二人婚事,錢富貴的娘則三緘其口。這一番試探,翠花娘的心沉了。
“我就知道,這事一出,他們錢家肯定要退婚。可他們也不想想,這事賴我們翠花嘛。兩人一同出去,我還未怪錢富貴弄丟我家姑娘,現如今,倒是急急忙忙來退婚,真是可惡至極!”
“確實可惡,我去給錢富貴套麻袋,打他一頓吧!”剛處理完未名居事務的楊安,也被劉瑤拖來一同看望翠花。聽見小夥伴狗蛋義憤填膺的話,附和着說了一句,馬上被劉瑤瞪了一眼,遂低下頭不敢再說。
這劉瑤和楊安二人來到江南,買下這房子,作爲鄰居的翠花爹孃就給了很多幫助,投桃報李,劉瑤對翠花和狗蛋便多加照顧。
正巧,今兒過來探望翠花,撞見錢家以翠花失蹤多日爲由,不願繼續二人婚事,來此退婚。翠花娘悲聲哀慟,翠花爹則在一邊唉聲嘆氣。最小的狗蛋還不知這意味着什麼,只覺得姐姐不用嫁給那樣的摳搜男,開心不已。
“真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啊。”
望着開心不已的小兒子,翠花娘嘆氣嘆得更厲害了。
瞧着廳裏的這些退回的婚書禮品,劉瑤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勸着翠花娘,早早認識這樣的人,總比翠花嫁過去才發現來得強。
“話雖如此,但總是掛在心頭難消。哎呀,瞧我,還得多謝你之前鼎力相助,我們家翠花才能回來。她如今在閨房裏休息,你去看看吧。”
翠花娘說着,吩咐家裏的小丫頭端了瓜果,引着劉瑤到翠花閨房。楊安不便同去,就先回了未名居處理相關事務。
翠花爹孃不似當下,只重視男丁的父母,對翠花還是十分疼愛的。翠花閨房的佈置,也是少有的典雅,劉瑤之前去過,現如今不過是舊地重遊。只這一眼,便看出如今主人的煩惱。
三面開窗的閨房,窗戶緊閉,屋子裏濃厚的藥味縈繞其中。
走進內室,翠花靠在牀頭,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扇屏風,一言不發。
“怎麼了,虎口逃生,這是多麼幸運的事?怎的這幅模樣?”
連日裏未睡好覺,偏又得知被退婚一事,饒是沒心沒肺的翠花也覺得難受。此刻見到劉瑤,豆大的淚珠順着眼眶徑直往下流,怎麼都止不住。
劉瑤三步並做兩步,趕緊坐在翠花牀頭,伸手將翠花攬在懷中,輕聲安慰:
“莫哭,莫哭。瑤姐姐告訴你,你是最勇敢的小娘子,這羣人販子過幾日要拉去菜市口處決,知府大人也順藤摸瓜又救出了好多小娘子,這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他們。”
“可是,可是,他們說我不潔。”翠花一說完,嚎啕大哭起來。
劉瑤輕輕拍着她的背,一直告訴翠花,他們沒有錯。
“瑤姐姐,對不起,把你衣服弄溼了。”翠花不知哭了多久,只記得這哭把連日來的驚慌、害怕和委屈都哭了出來,心頭堵着的那口氣,暢通了不少。可想起被退婚一事,仍是意難平。
翠花睜着淚汪汪的眼睛,一臉疑惑地問:“真是好事?”
劉瑤堅定地點點頭,拿來旁邊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翠花有些凌亂的頭髮,告訴翠花,“這三條腿的癩□□不好找,兩條腿的小郎君何其多,去了錢富貴,沒準還來個金多多呢。”
噗嗤。
劉瑤的話讓翠花忍不住笑出了聲,不住地捂着肚子哎喲哎喲地說瑤姐姐促狹。
“笑了就好,天底下,再沒有比自己的身子性命更要緊的了。你爹孃弟弟都關心你,翠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翠花小小的眼眶裏除了淚水還帶着光,此刻望着這位相識不久的鄰居娘子,翠花感到慶幸,若不是連日來身邊的親人朋友這般耐心開導,可能知曉退婚那刻開始,自己都想投井自盡了。
“好好喫飯,旁的事自有你爹孃處理。”
幾日後。
看着站在面前,生機勃勃的翠花,劉瑤笑着點點頭,“瞧你這樣,已然大好。”
“是,多謝瑤姐姐開導。這是我自己繡的荷包,希望姐姐莫嫌棄。”說着,翠花遞上自己精心繡了許久的荷包,不大的眼裏都是期待。
“謝謝,我很喜歡。”劉瑤順手就給掛在腰間,翠花一看,更開心了。跑到劉瑤身邊,拉着劉瑤的手臂,說想出去遊湖。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荷葉佔滿了大半的河道,一直延伸到河道盡頭和天相接。
此時小舟上只有劉瑤和翠花。船塢裏放着小桌子和小點心,都是翠花自己做的。
“想說什麼,就說吧。”
劉瑤見翠花扭捏半天,還是沒有說到重點,瞧了半天戲後,纔開口說話。
啊,翠花倏地睜大眼睛,“瑤姐姐,你在怎麼知道我有事情要說!”
劉瑤長嘆一口氣,纖細的指頭點了點翠花的臉說:
“你的心思都在臉上呢。”
嘿嘿,翠花傻笑地撓撓頭,又把爹孃跟她說的事告訴了劉瑤。
“瑤姐姐,我們可能要搬走了。”
“嗯?”
“爹孃說,附近有些人知道我曾經被抓走的事,現下錢家又退了親,對我名聲不好。我們想把鋪子和布莊賣了,回金陵老家生活。”
翠花不等劉瑤說話,又自己往下說:“可是我,不太想回金陵。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不知道去了金陵我還能不能找到像瑤姐姐這樣的好朋友。”說着說着,翠花就自己嘟着嘴,抱怨和錢富貴出門喫宵夜真倒黴。
“你爹孃的想法是對的。”劉瑤拍拍翠花的肩膀,也沒有給她任何的建議,只說自己看着辦。
最後,翠花也沒有得出結論,兩人回去的路上,翠花想到以後不能和劉瑤一起遊玩,覺得難受。可,周圍人異樣的討論又令人難堪。
翠花望着藍天,說出了和狗蛋一樣的話:“做人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