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由道道黑色已冷卻的巖河圍成的空地中間，只見正葉清安靜地躺在上面，她的不遠處還癱倒着一頭巨獸，只是巨獸已死，唯餘兩個空蕩蕩的眼眶十分滲人，而眼眶所對方向，葉清身上，那隻曾救下他們性命的奶貓，卻在悠哉遊哉地舔舐着爪子。
“葉清靈？清靈，你還好麼，你快醒醒。”楊羽雙手搭住葉清的肩膀，來回使勁搖晃，想要將她晃醒。
沒晃幾下，手中人就有了反應。
“我靠，誰啊，別晃了，快放開，我腦花都要被你晃出來。”葉清本就泛着迷糊，被楊羽一折騰，更是頭暈煩躁，當下一巴掌就朝楊羽臉上呼去，不過手勁並不大，徒有威脅之意。
楊羽捂住被打的左臉，卻並無不快，反而滿臉都是欣喜之意，喜過又有愧疚又有委屈，聲音奶奶的：“清靈，我是楊羽啊，你醒過來就好，真是嚇死我了，我真不該在洞口等着，我應該同你一起來的。”
“是你這個呆子啊。”葉清看清了來人，抿了抿溼潤的脣，卻有些失落，想到身處環境，以免多生是非，還是要儘早離開，“此地不詳，我們先離開吧，只是我所中的火毒未清，四肢乏力，走不動路，你能攙着我嗎？”
“這有何難？我還能揹你。”楊羽想都沒想就將葉清扶坐起來，蹲在她身前，讓她靠在自己的背上，隨後謹慎小心地將她背了起來，“你還記得有次你扭傷了腳麼，那年我們八歲，你大概早就忘了，也是我把你揹回去的。”
“那天你趴在我背上，我們講了好多有趣的事，本來一切都好，但你忽然說發現了我的祕密，你說你知道我並沒有那麼快樂，我也沒那麼容易滿足，雖然，都被我一口否認。”
洞內陷入短暫沉默，只聽見路上石子滾動的聲音。
“但其實你都說對了，我被人看穿心事，戳穿想法，即便是青梅竹馬的你，尤其是青梅竹馬的你，這讓我感到憤怒、羞恥與害怕，我怕你講出去，所以只能不停惹出禍亂又栽贓於你，想讓你將此事爛在心裏。”揹着葉清的楊羽，每踩在石子路上所遭受的痛楚是之前的兩倍，可他卻仍步步矯健，不偏不歪，循着清風拂來的方向，緩緩朝洞外走去，“對不起，清靈。”
又是一陣沉默，葉清沒有說話，她沒資格替葉清靈原諒曾經的人和事，她只覺得可惜。離開這個世界的葉清靈，固然不知還有許多人在牽掛她，即便是有着殺母之仇的陸望，兒時救過的寧暮沉，以及忽然出現的楊羽，只是他們出現的太遲，倘若她再等等，誰知下一刻會不會有光照進黑暗？放棄生命真的是一種解脫嗎？
倒是平白便宜了自己這個撿漏王。
“楊羽。”葉清看着前方驟然出現的光點，想來離出口不會太遠，便放心靠在蹲於楊羽肩上的奶貓身上，她雖沒資格參與葉清靈的過去，卻能幫她照顧好這些關心她的人，“你的祕密還和以前一樣麼？”
“不，早就不了。”楊羽摩挲着腕間木牌，一步步走進光裏。
曾經的他，學業分明同兄長一樣優秀，可父母卻從不以此誇耀他，總鼓勵他玩樂，初時他以爲這是父母對他的疼愛，可慢慢的，旁人都明裏暗裏嘲他是個“廢物”，父母聽聞也不過一笑了之，人人都說，葉清靈這等天才之女，怎是楊羽這個“紈絝”配得上的，說他與兩位兄長簡直雲泥之別，只他知道，他不是。
但在父母自小的溺愛中長大，他甚至沒有辯解的資本。爲了證明自己，他開始在父母所不見的地方學習修煉，他甚至萌生出取代兄長的念頭，激進的心態讓他變得浮躁無比，正因此，他纔會在那場獵殺行動中急於求成，貿然出手，而大哥爲了從暴走的兇獸腳下將他救出，受了重傷，雖痊癒卻也落下病根，最終在三年前遭小人暗算投毒，病根發作，不治身亡。
其實大哥對他的想法一直都有所察覺，閒暇時也會對他指點一二，教他個三招兩式，甚至還鼓勵他，但自獵殺行動後，他恍然明白了父母的苦心，至此，他做迴游手好閒的三公子，只求不拖累兄長便可，只是，大哥還是離開了。
檀香青煙嫋嫋，牀榻紗幔垂垂，大哥面容蒼白卻從容，臨終前，只叮囑他去尋心中所向，肆意人生。
“清靈，我們出來了。”
“揹我去河邊，我想洗把臉，醒醒神。”
一枝枝桃花拂過臉龐，惹得葉清滿鼻腔都是醉人的芳香，一連嗆出好幾個噴嚏，然而楊羽已然彎成了垂楊柳，怪只怪桃樹太矮，讓人盛情難卻起來。
錚錚河水冰涼刺骨，葉清飲了一大口，甚是清甜，她朝同樣洗了把臉的楊羽遞去絹帕，笑着道謝：“辛苦你了。”
楊羽滿臉緋紅，看着絹帕上秀的清水白蓮，忽然想起揹着葉清時，拍打在自己後頸的溫熱呼吸，猶猶豫豫不敢接過來，倒給一旁的小奶貓鑽了空子，飛速掠起將絹帕叼走，爾後壓在身下，睜大天真無邪的眸子，乖巧注視葉清。
“你個小奶貓還會喫醋？”葉清把奶貓捉起來，見它四條小短腿在空中亂晃，忍不住生了逗弄的心思，驀得，在洞穴內的幻境又浮現於腦海中，出來時聽楊羽說他在洞內見到了饕餮的屍體，只是那饕餮沒了眼睛，可她分明沒有碰過，自己的手臂也十分蹊蹺，幻境裏被燒過的地方膚色在現實中竟白了一個度，像是新生的皮膚般，這樣想來寧暮沉的出現或許不是幻覺？
難不成眼前的奶貓爲了證實自己的猜想，葉清火速扒開了奶貓兩條後腿。
“是母的？那就好。”葉清鬆了口氣，把兩眼汪汪、委屈巴巴的小奶貓揉進懷裏，輕聲細語安慰，“放心吧，我會對你負責的。”
話音剛落，原本流動的河水突然停滯，緊接着，河水以逆時針方向旋動，一個黑且空洞的漩渦出現，葉清將楊羽和奶貓護在身後，執劍防禦。
只見從漩渦中心冒出一個人來，墨發飄散在水裏，被水泡得發白的肌膚似雪又似冰玉，玲瓏剔透，狹長的眸子一瞥即有百媚生，紅脣如血染，煞是動人。
“鮫、鮫人？好美麗，果真如傳聞中雌雄難辨。”楊羽看呆了，嘴巴半天沒合攏。
“鮫人個鬼，那是陸望，再看，小心他把你眼珠挖出來。”葉清拍拍花癡羽的腦瓜子，操縱水流將陸望從漩渦中心衝到岸邊。
“你還好吧？”
陸望握住葉清伸來的手，攢勁爬上岸，此刻的他渾身溼透，疲憊不堪，頹然躺在地上，望着漫天的桃花，感嘆：“柳暗花明這詞兒果真說得不錯，小清兒的縱水術似乎又精進了，看來在洞中大有奇遇啊。”
“確有奇遇。”葉清點點頭，滿腦子想的卻是豔遇。
“真羨慕小清兒，不像我，只能被一羣大水蛭滿洞追。對了，等會水裏還會出來個人，是你的老相識。”陸望語氣酸溜溜，語末還故意賣了個關子。
果真，方恢復平靜的河水又激盪起來，從漩渦裏再度衝出個人，只是，這一次無需葉清動手，湍急的水流就將她拍上了岸。
“唐音！？”
“清靈！？”
河岸邊，二人執手對視，一時竟無語凝噎，想到上一次見面的情景，那是葉清剛穿過來的第一個晚上，兩人因誤會互相跪拜，鬧出笑話，沒想到再見竟是在滄浪祕境中。
“你怎會在這裏，滄浪會上怎得沒見你的身影？”當時，三大聖女同寧侗卦出現在荷舟時，葉清本以爲能見到唐音，然而卻是個陌生面孔，想來是受她牽連的緣故，那日她與寧暮沉從仙盟出逃，唐音姍姍來遲便罷了，還放走了他們。
“此事說來話長，如今我已非仙盟中人，成了遊手好閒之輩，清靈師姐莫要嫌我。”唐音合手對葉清行了個大禮，她們曾拜同一人爲師，因此，除去曾同爲聖女之職的關係，還有同門師姐妹之情。
見唐音還想跪下，葉清連忙把她扶住，唐音向來如此，爲人正直端正，禮儀周全，對師門教誨謹記於心，動不動就要行禮，也因此顯得有些呆板。
“小清兒，佟老頭呢？還沒出來？該不會死了吧。”陸望嘴裏叼了根草莖，雙手枕於腦後，漫不經心地說着。
與此同時，一顆石子穿過層層桃花枝精準砸在陸望額頭上，疼得陸望哇哇大叫。
“臭小子，老子就算死也是被你咒死的，總不盼我點好。”遠遠桃林中，佟叔杵着根粗壯桃花枝，一瘸一拐走了過來，嘴裏還不住地罵罵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