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惡煞身上，悠柔真切感受到了死亡，哀傷苦痛的回憶再度涌現眼前，一瞬間她彷彿穿越時空俯瞰那個躺在幽黑陰冷房間中的自己，悽慘可悲的模樣，隨時都會死去。
“你在想什麼？過來！”宛如驚雷炸耳，右臂被人猛地一拽，悠柔看見周耀東瘦弱身形逐漸放大，最後變成一道陰影，擋在自己面前。
叮——
第二聲驚雷。
那道陰影瞬間矮了一截，伴隨着煙塵四起，悠柔擡頭，閃着銀光的狼牙鐵錘將將懸停在自己的頭頂，而攔住這碩大鐵錘的，僅僅是一根木枝。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周耀東側頭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跪地，或者說重重砸在地上的膝蓋，在褪去麻木之感後，是碎裂的痛楚。
“你對不起，我分了神。”在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後，悠柔連忙扶住虛弱的周耀東，聲音不由哽咽，止不住的懊惱自責，“都是我的錯。”
手掌覆在膝蓋骨上，損傷的程度超乎了他的預估，周耀東闔眼片刻，再睜眼時，眉毛都擰成了一團，他抹開悠柔的手，一臉嚴肅地開口叫道：“悠柔姑娘。”
“嗯。”悠柔從周耀東的臉上看出了憤怒，她羞愧難當，但形勢緊迫，周耀東既受重傷，她便不能再由他繼續比賽，至於道歉的話，等她結束了比賽，如果她還活着，再說也不算遲。
“惡煞很快就會發起第二次攻擊，你。”
“你要是害怕，可以暫時躲在我身後。”周耀東果端打斷了悠柔的話，緊接着，他搖晃着從地上站了起來，甚至還朝蹲在地上的悠柔伸出手，“這次便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希望我是你能夠信任的人，有任何情況，你都可以躲在我身後。”
他的眉頭舒展開，臉上的怒意隨之消散，嘗試着彎曲右腿膝蓋，強忍着痛對悠柔淡笑：“有點疼，但問題不大，你呢，有被嚇到嗎？”
悠柔從沒想過周耀東生氣竟是因爲“信任”？愣了一瞬，她搖搖頭，小聲應到：“無礙，謝謝。”
“你的腿，真的沒事嗎？還有兩招，我能抗下。”悠柔起身，擔憂地看向周耀東的膝蓋，碎石裹挾布料嵌進肉裏，黑紅的血正不斷浸出來，且不說外傷如此猙獰，想來內損應更嚴重。
“你又不相信我了。”周耀東嘆了口氣，拍拍大腿，“我爹留給我的寶貝多着呢。”
惡煞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模樣，怒氣升騰：“臭小子，不過才抗下老子一成功力，哼，再喫你煞爹爹一錘！”
冰冷鋒銳的狼牙鐵錘帶着同樣冷酷的影子朝悠柔和周耀東二人襲來，他們對視一眼，立即心領神會。
幾乎在陰影完全覆沒前後倚站的二人身形前，悠柔率先向左側方拉去，下一瞬，周耀東也掠向預定方位，他膝蓋有傷，速度不如悠柔，但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一個人吸引，一個人偷襲，這是他們應對惡煞第二招的對策。
只要讓惡煞迫於悠柔短劍的壓力，分心對周耀東的傷害，他們二人就能在損失不多的情況下，險勝一局。
可惜的是，默認敵人的輕敵，亦是自身的輕敵體現。
“哼，雕蟲小技。”
剎那間，風雲涌動，紅河灣無端颳起旋風，定睛一看，攪出波瀾的竟是那手執笨重鐵錘的惡煞，只見鐵錘化作一道殘影迅速追上週耀東，甚至越過周耀東。
“哎呀呀，這小公子還是太年輕了。”此時的蝶整個人柔弱無骨地倚在劍客腰上，她打了個哈欠，豔麗修長的血色指甲一一掃過脣角，搭在劍客腰帶上，“青衣哥哥，你說呢？”
“雖然腳尖朝向暴露了心中所想，但卻並非是必死的局。”名喚青衣的劍客淡淡說道。
“哦？指望那個丫頭？”
與其說周耀東被鐵錘所傷，不如說是他主動撞上去的。在鐵錘的殘影越過他頭頂時，他便反應過來自己的落腳點早已被預判，然而以他此時的速度毫無辦法急停，只能將傷害降到最低——他生生扭碎了自己的膝蓋骨，以捨棄一條腿來達到自己轉動身體的目的。
無聲碰撞，後背傳來如浪濤席捲的痛楚，周耀東彷彿聽見了狼牙錐刺摩擦脊骨的聲音，令他四肢顫抖，幸好，如果直面這狼牙鐵錘，恐怕已經被開膛破肚了。
嵌入後背的錐刺牢牢吸緊周耀東，惡煞大笑，再度揮動鐵錘，連帶着周耀東一同朝尚在奔跑的悠柔砸去。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眼見着悠柔離自己越來越近，周耀東張開了雙手，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活下來，只希望自己能用這殘破的身軀替悠柔當下外界絕大多的傷害。
巨大的衝擊力下，悠柔半張臉及半個身子在沙礫地上劃出一道血痕，而這血痕到一半戛然而止，她鬆開周耀東，五指插進土裏，借用慣性，放縱身體甩向惡煞，從他□□滑過的同時，短劍也割斷了他的腳筋。
“啊！”惡煞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泄了力，周耀東得以脫離鐵錘滾到地上，而悠柔因慣性得勢，也因慣性失勢，直到砸在樹幹上，才停了下來。
殷紅的血順嘴角流下。
緩和許久，悠柔咳嗽兩聲，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半邊臉和滿了血和泥，半邊臉是紅到泣血的胎記，看起來尤爲恐怖，她走到周耀東身邊，試探了他的鼻息，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擦拭掉短劍蒙上的塵土，悠柔再度將劍尖指向了惡煞，宣戰道：“來吧，第三招。”
饒是惡煞也被悠柔的眼神所震懾，那是將生死度之世外的眼神，這些年他執行任務處理過許多人，卻從沒見過這種眼神。
“至於嗎？”惡煞瘸着腳，半晌憋出一句話。
山風拂過森林，喝水的鹿再度擡頭。
“我願爲活着的、死去的低微修士鳴不平，萬死不辭。”悠柔提劍宛如身後追隨千軍萬馬，渾身力量在此刻爆發，她並未躲避朝她面中而來的鐵錘，奮力一躍，直視惡煞，怒喝，“看着我的眼睛！”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惡煞在悠柔眼中看見了什麼，只見他忽然如同抽走了神魂般，喃喃自語，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手上的鐵錘差點落到地上。
“成功了？”對於惡煞能如此輕易中招，悠柔也覺得不可思議，但身後同行之人的歡呼，無一不在告訴她這個事實，當然，悠柔不知道的是，早在第一招周耀東替她擋下攻擊時，就在惡煞心中種下了種子。
加之此前偷襲，及她永不言敗的眼神，才讓這一切進行的如此順利。
只要打掉惡煞手中的鐵錘，就算勝出。悠柔長舒一口氣，短劍挑向惡煞手腕，鐵錘搖搖晃晃，眼見即將脫手，卻猛地被握住。
“死丫頭。”
死亡陰影落下，鐵錘對着悠柔的腦袋毫不留情砸去。
鏘——
不是腦袋砸開花的聲音。
惡煞手中的狼牙鐵錘滑脫，朝森林深處飛去，一直砸斷了三根大樹，最後嵌入第四根樹幹，纔算停下來。
他盯着溢血的虎口微微出神。
悠柔睜開眼，向左側看去，展顏。
“清清。”
只見葉清對準槍口吹了吹並不存在的煙，旋即將這把改良後的□□挎在腰間，大步向前將悠柔虛虛攬在懷中：“悠柔，讓你受苦了。”
“稟閣主，這是悠柔應做之事。”悠柔吸了吸鼻子，她終於得以鬆懈下來，但一放鬆，身體便疼得她想要落淚。
去尋葉清無果後回來的文立果目睹了這一切，一想到他在路上打聽到的消息，便覺得怒火沖天，分明葉清早就來了紅河灣，卻遲遲不肯現身，非要悠柔
“你過來。”文立果顧不得悠柔的傷，把她拉在身後，擋住，憤然呵斥葉清，“葉姐姐，我把你當姐，當我唯一的姐，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卻見死不救，你好冷漠！”
“文立果，你快住嘴。”悠柔當即慌了神，卻也攔不住氣急的他。
葉清並未解釋，走到河邊，撈起一塊亮晶晶的石頭，捏碎。
看似什麼也沒發生，但什麼也發生了。掩蓋在褲子下碎裂的骨頭，正在奇蹟般地重塑，血肉模糊的臉褪去傷痕，復原的是比之從前更滑嫩白皙的臉蛋，斷裂的腳筋又再度連接起來，還有身上的大小創口，紛紛消失不見。
周耀東、範悠柔以及惡煞，恍如重獲新生。
“想來這就是紅河灣的奇妙之處。”只需把一塊普通的靈石放在陣眼中，就可以製造一個如同練武場的幻境，在這裏，所受之傷是真實的，痛楚也是真實的，但一旦褪去陣法，就會恢復，並且會根據傷勢回饋一定的益處。
只是她不願讓悠柔體會死亡罷了。
聽完葉清的解釋，文立果只覺無地自容，他的臉漲得緋紅，仿若置身在懸崖邊際——自己既膽小，又無能。
“葉閣主。”撿回狼牙鐵錘的惡煞，扭了扭腳腕，身體的傷能恢復，但精神上的卻不能，他竟然在那女子的引導下，重回了雙親身亡那日。
那是何其痛苦的回憶。
他緩緩開了口。
“雙方比武，怎能有第三方的干涉？”很顯然，惡煞不願就此放過悠柔，他要給那丫頭一個冒犯自己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