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放下之後,整個車廂裏完全與外界封閉了起來,原本輕鬆的氛圍也因爲這難言的氣氛而沉默了下來。阮芸鳶自醒來之後即便與他們有所接觸,也從來都是在熟悉的季宅以及季也酩的身邊,如今獨處的時候她倒也遵從了答應過那人的話,不想透露太多。
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其實已經足夠了。
她本以爲對方也該是這樣想的,畢竟自己於羅星池而言不過只是一個區區遊戲npc罷了,對方沒有如他人一般只把克隆人當成工具的地位其實已經算是非常優秀的素養了。
但不巧的是,羅星池根本不是會因爲季也酩冷冷淡淡一句不是而否定自己直覺的人。
“沒有什麼想說的麼?”
男人的語氣很平靜,明明是疑問句卻用的是陳述的語調,明明容貌與遊戲裏一模一樣,白膚紅脣精美如同最名貴的瓷器。可他現在目不斜視的坐在那裏,強烈的存在感如同白晝之下燦烈至極的烈日輝光,帶着股摧枯拉朽的凜冽鋒銳。
阮芸鳶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之後也只是淡淡搖頭。
“方便的話,送我回季宅吧或者沒人的地方停下也可以。”
羅星池沉默片刻,那雙色澤淺淡的琉璃目終於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跟之前沒有什麼區別,但唯獨……那若隱若現的客氣和分寸,讓他不悅。
奇怪吧?
明明以羅星池的身份和性格來說,他應該更欣賞這樣進退得當的做法。
唯獨把這一套放在了阮芸鳶的身上,僅僅只是片面上的細微變化卻已經足以讓他蹙眉,往日裏羅星池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下面的人早就戰戰兢兢的自我反省究竟是哪裏做的不好了。
可他身側的人,偏又是一副‘這很正常沒有任何問題’的樣子。
“自你醒來,快半年了。”
“嗯。”她下意識點點頭,可能是因爲季也酩爲她提供的環境太安逸了,以至於現在猛然回憶才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快半年了。
“我一直在等。”
“等什…是等……我?”
羅星池的眼神逐漸深邃,淡色的眸是如深海般難以描摹的晦澀難辨。
他的眼底倒映着她錯愕的容色,這才從那張臉上又找回了曾遺失的缺憾,羅星池終於明瞭了這半年來自己始終無法放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季也酩是個難得的人才,帝國需要的正是他這樣的人。”
男人的話跳躍頻率太高,阮芸鳶只好抿脣不語由着他說。
“他確實很厲害……對麼?”
“嗯,我知道。”
她知道季也酩的野心裏規劃的是什麼樣的未來,他實在是厲害到……足以顛覆世界。
羅星池似乎輕笑了一聲,“把你讓給他獨佔用以交換那些成果,是很划算的。”
阮芸鳶閉了閉眼睛,拒絕對上他的視線,只盲目的點頭應下。
“是的,鳶尾的歸屬,是帝國都承認的。”
羅星池其實早就知道的,這件事本就是他們人之間的默契。
季也酩這個人從崛起以來就一直是無慾無求油鹽不進的模樣,但提交克隆人計劃的時候唯獨說明了零號機鳶尾必須留在他的手裏,她永遠不可能爲帝國所有。他從頭到尾其實根本沒表達過激烈的情緒,但這唯一的要求其實已經清晰的表達了他的立場。
亞聯盟帝國的掌權者階級,絕不可能放過這樣好的機會,不過是一個克隆人罷了能換來季也酩的站隊,對他們來說那絕對是贏麻了,他們不會放任任何人去破壞這個機會。
所以即便羅星池和林漸秋不是沒想過要把阮芸鳶要到自己身邊來,他們都不得不權衡——這值得麼?爲了一個遊戲npc去得罪季也酩值得麼?答案顯然是不值得的。
因此這半年來,他們也只是偶爾會去季宅做客,而她也誠然一直表現的非常合格,幾乎跟面世出售的那些克隆人沒什麼區別,最多也只是仍然記得遊戲世界裏的數據所以認得他們。
但有些東西,越是堵就越是積累的更多,那隱祕的心思不但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泯滅,反而越發茁壯起來。而到了今天他終於再次見到了她,在沒有旁人打擾的基礎之上。
“那麼,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他的聲音低且溫和,冷肅的面容也因此柔和了下來,窗外的綿綿細雨聲夾雜着他低醇的嗓音,在這個狹窄封閉的空間裏如同醉人的酒一般暈染在她的心上。
阮芸鳶沒有被輕易誘惑,她無甚波瀾的擡頭對他彎脣笑了笑,“星池,我不是真正的人類,怎麼會有自己的想法?季博士的所思所想,就是鳶尾的。”
她不清楚對方爲什麼時過半年纔想到如此試探,但穿越時空而來的消息絕不可輕易透露。
然而阮芸鳶的話音剛落下,頭上一片陰暗就壓迫了下來,是他側身壓了過來,同時手腕也被對方禁錮在掌心,羅星池炙熱而乾燥的掌心緊緊貼着她肌膚的瞬間戰慄感猛然襲來以至於兩個人同時禁了聲。
烏雲沉沉的天空中綿綿細雨已經逐漸化爲狂風暴雨。
帝國五皇子的座駕獨特之處正是隔音及防護措施是當世頂尖,如今在這一方空間裏炙熱、癲狂、壓抑、呼吸交纏在一起,羅星池向來淺淡的琉璃目不知何時轉化成了一片深褐。
羅星池發起火來絕對是極爲很可怕的,然而現在……
這狂亂威壓在觸及她眼底清晰可見的委屈時竟也控制不住的柔軟,他的額抵在她的額上目光專注而又帶了幾分隱忍的溫柔,那雙眼睛像倒映着星光的湖水,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坐在輪椅上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她艱難的問出口,卻又覺得不該說的,因爲這答案可能會讓她萬劫不復。
“一串冰冷的數據怎麼會擁有那樣耀眼的靈魂。”
“你不是鳶尾,我要的也不是鳶尾。”
“在我面前,你無需隱瞞也無需避諱。”
“因爲那個世界裏你信我,亦如這個世界裏我信你。”
“阮芸鳶生而爲人,是即便自身處境不好卻仍然願意向我伸出手的同伴、是我值得以命交付的戰友、更是九死一生帶回那副假肢卻又輕描淡寫的摯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