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那白色的裙子卻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跡。
她臉上還有一道未乾的淚痕,混着臉上的血污,顯出幾分狼狽。
可她嘴角微翹着。
似乎一點都不疼。
夜無寂僵硬地俯下身子,好像不能相信剛纔還在自己身側如此鮮活的少女,如今卻孤零零躺在血泊泥濘之中。
她穿着自己早上剛買來的衣服。
這衣服很貴,用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靈石。
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似乎想按住她的傷,不讓血再流出來。
可卻不知道,到底哪道傷痕更深。
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之聲,所有的一切都聽不到,只能記起少女常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
“嘻嘻,等你長大啦就會遇到我啦!”
“將來的你可喜歡我了!”
“我是你未來的娘子。”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能驅盡內心深沉又遼無邊際的黑暗。
可那雙漂亮眼睛,如今卻閉的很緊。
那一刻,夜無寂覺得自己剛剛有了幾分起色的心此時被一雙手攥得發緊,無力感如同棉絮一樣填滿心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己是在爲她難過嗎?
明明她那麼聒噪,那麼不矜持,那麼討人厭。
楚眠兒也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自己在幻境中大概是已經死了,渾身上下疼得她根本沒力氣再動。
明明眼睛都睜不開,可卻被迫保持了清醒。
【小a,我……我怎麼……還不死?】
痛死了,真的。
當爹也彌補不了她內心的創傷。
小a麻木道,【宿主,幻境是不會真的死的,自然會一直痛。】
其實小a還有個祕密沒告訴她。
融合冰源之心的人,無論受了怎麼樣的創傷,都不會死。
所以,其實根本不是幻境中受傷不會死,而是因爲冰源之心所賦予的無限生命。
但它並不打算告訴宿主這件事。
它害怕。
害怕如果宿主知道了這件事後,會無數次在它面前獻出自己的生命。
爲愛人,爲朋友。
它甚至能想到宿主知道後說的話。
“反正我死不了,疼就疼吧。”
可是疼痛卻是真實的,創傷也是真實的。
若是習慣,便會陷入無窮無盡的麻木之中。
它千挑萬選的女孩子,怎麼捨得她這麼痛苦無數次。
小a悄悄給宿主開了疼痛緩衝,想要減輕她的痛苦。
可宿主似乎是疼暈了,意識慢慢渙散開來,就連小夜在旁邊目眥欲裂地呆坐好半天,她都不知道。
她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她,怎麼能那麼輕易地就死去呢?
他跪在地上,目光投向高閣之上面無表情的父親,痛苦地哀求。
“求求您救救她,求求您救她......”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明明她不過是剛認識的人,爲何他的心,會痛呢?
少年的額頭沾滿了血跡與塵土,混着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顯得格外狼狽。
高坐在上面的夜楓似笑非笑,“你怎麼還是這樣?”
“在修界,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不過是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你看看你,成了什麼樣子?”
這一定是假的。
夜楓的聲音仍舊響着,“別說她了,就算今日死的是你的母親,又能如何呢?”
“孩子,無情無義之人,才能站上頂峯。”
“頂峯?”夜無寂突然冷笑起來,“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至親之人尚且不能守護,又如何談得上站上頂峯?
他將她從血泊之中抱了起來,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雖然腳步踉蹌,卻無比堅定。
他要救她,她不能死。
他跌跌撞撞去找城中最好的郎中,可那郎中看這女子呼吸十分微弱,身上的傷全都是大片重傷,頓時就搖頭。
那大夫嘆了口氣,“活不成了,孩子,準備後事吧。”
夜無寂一直搖頭,眼睛猩紅一片,“不會的,郎中,求您救救她,她不會死的......”
他一直不斷重複着‘她不會死的’,似乎接受不了這已經擺在他面前的殘酷真相。
小a看着這小夜同學仍然掙扎在幻境,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乾脆地屏蔽了宿主的呼吸、脈搏與體溫。
那郎中見他執拗地堵着門口,便也只能把上脈搏。
斷了。
什麼都沒有。
郎中又翻開她的眼皮,見她眼中沒了焦距,光都已經渙散開來。
他看着這個身上都是血的少年,與少年懷中抱着的少女,突然又嘆了口氣。
那郎中頓了頓,忽然說了一句令人根本聽不懂的話。
“生爲何生,死又爲何死?孩子,你如今所在之處,便真的存在嗎?”
夜無寂聽了這話,突然怔了一下。
不存在?
難道說,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假的?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怎麼會是假的。
一切明明那麼真實。
自己身上的傷口仍然在隱隱作痛,懷中少女的血流到他手上的血也那麼刺眼。
他所經歷的一切,所感受到的一切,那些眼神與或冰冷或溫暖的話。
都是假的嗎?
見面前的少年狀似癲狂,那郎中似乎十分不忍心。
“醒來吧,孩子。這些雖是假的,但有一些不是。”
有一些埋在你內心的執拗不是,有些恨與愛也不是,你受的傷與受的苦也不是,少女的笑容與堅定的眼神不是。
假的是幻境,是悲劇,是流了你滿手的血,與少女浸滿鮮血的衣裙。
你要記住的不是至親至愛慘死,你要記住爲他們那顆跳動的心臟,爲他們一朝復仇的底氣。
醒來吧。
夜無寂只覺得自己好像被當頭一棒,一切痛苦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如荊棘一般刺向他那顆佈滿灰塵的心。
原來,在這場年少時期的恐懼裏。
當年死去的,是愛他護他疼他的母親。
他還有事情要做,不能滯留於幻境裏。
周圍的一切都盡數破碎而去,如同打碎的鏡子一樣,再難恢復如初。
突然光都暗了下來,夜無寂恍惚之中睜開眼,而懷裏便是昏睡過去的楚眠兒。
他神色複雜,黑色的雙眸之間有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悵然。
她知道。
原來她都知道。
但她爲什麼知道?
她好像知道一切,似乎有什麼人把一切都告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