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映襯上去,是一種破碎感的美。
她又最後問了一遍,“我若給你半生蓮,你用什麼來換?”
她聲音很輕,輕得像吹落羽毛的風,似乎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看到她臉頰流的淚,那佛修頓了片刻,那素來毫無感情的眼似乎生生多了一絲波動。
但轉瞬即逝。
“你給不了我良宵,給不了我心,能否用吻來換?”
她承認自己貪得無厭,想離他再近、再近一點。
可無論如何,他彷彿一直端坐在神壇之上,連看向她的目光,都像是憐憫。
你看衆生與看我,到底有什麼分別?
他嘆了口氣。
“阿蓮。”
這兩個字明明無比平常,她卻從他略微無奈的語氣中硬生生聽出了若干種答案。
阿蓮想用手觸摸他的臉,卻始終不敢。
終於只能無力垂下。
她說,“你是我活在這世上唯一愛過的人。”
她說,“若你不修佛法,可會愛我?”
未等回答,她又說,“罷了,你不愛我,自然會有別人愛。”
這句話尾音剛落,楚眠兒的靈識卻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佛修挑了挑眉。
別人?
“阿蓮想愛別人嗎?”
她那最後一句話似乎打開了某種開關,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那佛修那雙原本沒有感情的眼竟然一瞬間染上了執拗。
突如其來的轉變也讓聽牆角的兩人一蛇都愣了幾秒。
楚眠兒:只有佛宗長老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阿蓮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沒有發現對方的不對勁。
她知道對方什麼也給不了她,甚至連簡單的迴應都不能,可能就連他此刻面對面和她講話,都是一件極其難得的事了。
最終,她還是伸出手,自顧自地輕輕擁抱了他一下。
她不敢太用力,怕他推開自己,也不敢在這擁抱中傾注太多情,因爲怕自己難堪。
拿了佛珠的手,又怎麼可能來擁抱她。
阿蓮用手背擦了擦剛流下來的淚,她笑着說,“就這樣吧。我給你半生蓮,從今往後,便再無瓜葛。”
她將發中斜插着的骨簪拔了下來,那骨簪色澤柔和,可尾端卻十分鋒利。
“這是你給我的骨簪,你那時救我於水火,如今,這半生蓮就當是你當年救命的報酬吧。”
她仍然記得當時他說的話。
‘這簪子便送給姑娘,可以防身。’
說着,她便轉了手,將骨簪的尾部朝着那鎖骨附近的蓮花刺了過去。
佛修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佛珠串被生生扯斷,一顆佛珠打在了她的手上。
阿蓮握着簪子的手被卸了力氣,骨簪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的眼神覆滿冰霜,徹骨一樣的寒。
“就因爲我此刻無法許你良宵,你便要如此嗎?”
這句話乍一聽極其冷漠,但楚眠兒抓住了其中的細節。
畫重點:此刻。
此刻不能許,以後是不是就行?
阿蓮聽了他的話,感受到他略微冷漠的語氣,卻也不生氣,只是笑道,“衆人皆知春風樓的阿蓮姑娘養着半生蓮,所以紛紛來求,卻不知......”
她頓了頓,那因爲流了淚而微紅的雙眼因爲她的笑多了幾分別樣的美感。
“半生蓮根植於我骨血,若要取出,唯有從這兒。”
她指了指她漂亮鎖骨之上的蓮花刺青,看向他時,生生壓抑住了雙眼之間的心動。
那佛修閉了閉眼,再次睜開之時,那泛起細微漣漪的雙眼又變回了先前毫無波動的樣子。
“在下改日再來見阿蓮姑娘。”
他淺淡的語氣之中,細聽下來竟然能感覺到近乎要破土而出的溫柔。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他從來未求過她,這是第一次他開口。
阿蓮姑娘,是捨不得讓無慾失望的。
她撿起地上的骨簪,毫不猶豫地朝着刺青刺了下去,她沒有喊疼,卻不可避免從脣邊溢出一些細微的聲響。
她的血流了下來,從她白皙且美麗的皮膚上流了出來,她拔下骨簪,用手摁住傷口。
無慾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阿蓮咬着脣,死死按住自己身上的傷,血跡浸染了她的手。
似能隱隱聞到蓮花的淡香。
無慾的眼中染上暗色,似乎連平和的眉目都變得鋒利起來。下一瞬,阿蓮便被他抱了起來。
他將她放到塌上,捏住她的下巴,餵了一顆止血丹下去。
阿蓮並沒有看他,而是翻轉了自己沾了血跡的手。那刺眼的血跡,在她的注視之下,竟然從血裏開出一朵血蓮來。
阿蓮笑了。
這是他唯一一次求她,她沒有讓他失望。
她將手中的血蓮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眼中聚起稀碎的光,裏面毫無保留地裝着她的愛意。
就讓她,最後這樣看他一次吧。
從今以後,塵歸塵,土歸土。
你修你的佛,追尋你的佛心,我彈我的琵琶,在凡塵中掙扎。
那個數年前救她的少年佛修,也到底算是渡了她一回,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無慾,謝謝你。”
謝謝你曾給過我的救贖,就算你不會有這世間的情,可我到底欠你一句謝謝。
她從前執拗的想着,若自己不說謝謝,他們是不是還有着瓜葛?
如今她如此認真的說了出來,從此,便真的毫無瓜葛了。
“阿蓮”,他嘆了口氣,“你可知我爲何要爲師弟的傷奔走麼?”
他本是無七情六慾之人,只會因衆生苦痛而皺眉,怎麼會因爲同門受傷就生出了些同門情誼?
阿蓮不作聲,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爲師尊說,若我要還俗,便要治好師弟的傷。”
門派大比之時,他見過了那爲了雲雨門女掌門還俗的前佛宗長老。
前長老對他說,“若你真的動了情,爲求雙全,只能在最後這些日子裏,對得起你從前的佛心。若一朝脫下袈裟,再去追尋亦不遲。”
他如今沒有完成師尊給他的任務,還需守住佛心,怎能去擁抱她?
無慾聲音淡淡,“阿蓮可知,我爲何要還俗?”
阿蓮突然想起他方纔對的詩。
她說,‘君不聽我曲。’
他對,‘卿且看吾心。’
原來答案早已寫在了詩句裏。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可我就算損失修爲,也願意給你一個解。
前半生披上袈裟,我無慾無求、虔心問佛。
後半生邁入紅塵,我墜入情網、一心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