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盛,正映照在他那張俊秀的臉上,給他臉上細小的絨毛鍍上一層微光。
耳邊還充斥着不絕於耳的叫賣聲,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而陳旭白卻仍舊看着面前的臺階發愣。
一旁跟着他的小廝看着自家少爺。
他的臉白得接近透明,明明前段時間已經好了許多,怎麼自從少爺的朋友走後,少爺好像一天比一天更虛弱了呢?
“少爺?”
小廝出聲提醒,陳敘白的思緒恍然一怔,聚焦於眼前的臺階上。
陳旭白笑了下,聲音溫和道,“你在這兒等我,我一個人上去。”
小廝點頭稱是,看着自家少爺一步步走上臺階。
他的背影十分單薄,似乎隨時能從上面滾下來一般。
整整一百零八級臺階,陳旭白走走停停,忽然想起上次他陪自己離開無憂寺之時,是抱着他下去的。
他的手有力且很穩,緊緊扣在自己腰上,將自己一路抱上馬車。
可自從落花大會結束之後,那隻老虎將他送回府上,隨後說了句再見,便離去了。
自此之後,整整五個月,再沒出現過。
陳旭白想,那隻老虎是不是在落花大會看到更合適的伴侶,所以不要他了?
也對,他身無長處,沒有任何優點,除了有點錢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他擡頭望了望天,正值冬季,太陽光卻很是刺眼。
階上與地面的積雪早就被掃乾淨了,冷風拂過他裘衣之上的毛,也吹亂了他的額發。
他嘆了口氣,擡腳越過寺門,衣襬掠過高高的門檻,沾上了些許沒有來得及清理的雪痕。
將滿滿一袋金子放入功德箱,拿過一旁小和尚遞上來的三柱香,引了些焚香爐中的火,四面拜了拜,端端正正插在香灰堆中。
一旁的小和尚看了他半晌,問道,“施主哥哥,你是不開心嗎?”
陳旭白一愣,低頭看去,那小和尚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睛純淨,似乎能一眼望到他的靈魂。
陳旭白僵硬地勾了勾脣,淡淡道,“人生在世,哪能天天都開心。”
“怎麼不能?我每日都可開心了!施主哥哥,遠離塵世、斬斷塵緣便能開開心心。”
“施主哥哥要不要考慮出家呀,有我陪你,肯定更開心。”
小和尚早就認得他,這位秀氣哥哥總來他們寺捐錢,人看起來還傻傻的,一副很好騙的樣子。
他欣賞這樣心思純淨之人。
陳旭白聽了這話一愣,剛想說些什麼,卻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不得無禮。”
陳旭白轉身看去,對上那一雙平靜且充滿智慧的雙眼,頷首道,“無憂大師。”
無憂笑了下,“陳施主心神不寧,倒是的確適合在寺裏小住一番,抄抄佛經,修身養性。”
陳敘白剛要婉拒,無憂道,“我想施主應該是有半年之久心神難安,寺中有給香客暫留的房間,若不嫌棄,施主請隨我來。”
陳敘白明顯是有些被說動了,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大師,只不過,我的隨從還在寺外。”
無憂意外了一下,他本就知道陳敘白是良善之人,今日更知,他還很細膩,爲下人也考慮的很周全。
“無妨,讓他去請。”
說着,無憂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小和尚會意,蹦蹦跳跳出去請人去了。
當小廝上來之時,也知道了自家少爺要在寺廟之中住幾天,調節一下心情,頓時鬆了口氣。
他也希望自家少爺能早日開心起來,多喫點東西,身體才能好啊!
無憂領着一對主僕分別進了兩間客房,聲音平和道,“施主,佛經放在桌案之上,宣紙與筆墨一會兒敬和會送來,午膳記得去飯堂用。”
“多謝大師。”
無憂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了。
客房並不大,卻十分乾淨整潔,屋內有一種淡淡的檀香味道,聞着便能讓人心緒平靜。
陳敘白關上房間的門,然後推開了窗。
冷風灌了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了如同刀刃一般的刺痛,窗外有一棵樹,光禿禿的,卻有幾分蒼涼的意境。
喝了一口冷風,那張好看的臉似乎又蒼白幾分。
就算對方始亂終棄,也是他自己先招惹得不是?
而且,他最近了解到,老虎一般都是有好幾個伴侶的,說不定自己如今並不是對方的唯一,對方忘了他也很正常。
他嘆了口氣,一邊覺得自己矯情,一邊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沒想到不過是五個月,自己竟然還沒有走出來?
他苦笑了下,隨後抑制不住咳了兩聲,將窗戶關上了。
冷風立馬被窗戶隔絕在外,可屋子裏仍然有些冷,應該是沒有燒炭的緣故。
好在,小和尚與隨從很快便送了炭火進來,炭火擺在牀榻之間,整個屋子都暖和了起來。
小和尚笑道,“施主哥哥,我說吧,你肯定適合出家,無憂師父都誇過你有慧根!”
隨從愣了一下。
什麼?
自家少爺要出家???
那少爺的表妹怎麼辦??
“少爺,你……”
陳敘白擺了擺手,笑道,“我只是暫住兩天,靜靜心罷了。”
隨從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還以爲少爺想不開了呢。
小和尚又從懷裏拿出了一支嶄新的毛筆和一疊宣紙,又遞了墨給他,說道,“一會兒可別忘了喫飯。”
隨後蹦蹦跳跳跑走了。
*
陳敘白用了午膳,隨後抄了許久經書,在檀香的作用下,似乎真的靜下心來了。
他的字好看,秀氣之中帶着些許鋒芒,端正之中又有幾分柔和,每一處都相得益彰。
抄了許久,抄到天都沉了下來,周圍變得更加安靜。
他並未去用晚飯,主要是沒什麼食慾,好像在逼迫自己喫一樣。
於是,陳敘白點了一支紅燭,繼續抄寫。
抄到最後,隨從送了熱水過來,他簡單洗了一下,便將被子鋪好,把裘衣蓋在被子之上。
這一覺,睡得是這五月之間最爲安穩的一覺,渾身都有了些力氣。
他用溫水淨了淨臉和手,隨意低束了發,隨後便與小和尚敬和一起去做早課。
小和尚看了看陳敘白隨意低束的發,如墨一般的青絲被淡青色髮帶纏繞,襯得他竟有幾分弱不經風的美感。
小和尚又去看他的眼,他眼下紅紅,似乎被冷風吹出了薄淚,給人一種易碎的美麗,鼻樑秀挺,溫柔卻又堅韌。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蒼白的脣。
他甚至能想到,若是這脣上添了顏色,應該比寺裏三月的桃花還好看。
“施主哥哥,你好漂亮!”
這樣隨意的樣子,比昨天更好看。
隨從得意,那當然,自家公子逛街的時候,可是連大男人都會多看幾眼。
就連他,隨身伺候多年,也覺得自家公子好看得要死。
尤其是伺候公子沐浴之時,簡直是世間絕景!分分鐘能流鼻血!
陳敘白真心笑了下,點了點小和尚的鼻子,“漂亮無用,又不是姑娘家,要那麼漂亮做什麼?”
……
陳敘白本想在寺裏之住幾日,卻沒想到,日日聽經、誦經、抄寫,讓他亂想的心平靜又平靜,就連晚上也睡得和豬一樣。
畢竟寅時就要起,自然晚上困得早。
於是,陳敘白竟然一連在寺中待了半個月。
且這半月之中,他的笑容不僅多了,喫的也多了,讓他逐漸疑惑,是不是他天生就應該出家當和尚去?
於是,他便在無憂大師無事之時,去詢問了一番。
“大師,在下近日住在寺中,心緒澄明幾分,便想知,是否與佛法有緣?”
無憂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並不意外,淡淡道,“陳施主慧根不淺,只是塵緣未了,施主又能否斬斷?”
“若是能,無憂寺永遠歡迎,若是不能,在塵世之中,也算修行。”
塵緣未了,能否斬斷?
他是不忍的。
可是那老虎,估計也不會再來了,爲何不斬斷呢?
煩惱三千絲,剃斷解塵緣。
可他還是猶豫,似乎等着一種可能,等對方回頭的可能。
見他糾結,無憂一笑,“決定不在一時,若是半月之後,施主若想,來尋無憂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