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飛羽知道,作爲如此強大之人的徒弟,他自己也應當成爲師父那樣,名震修界的劍修。
只不過,自從成爲靈印真人的徒弟之後,小霍飛羽才知道,什麼是師父領進門,死活在個人。
祕境中遇險,別人的師父滿眼擔憂,“沒事的,有師尊在,這傷很快就好了。”
而他的師父面無表情,“我上次給你的劍譜,若是你練的好,也不至於受傷。”
小霍飛羽彼時安慰自己,肯定是因爲師尊他生性淡漠才如此。
但有一日,他夜裏練劍之時,有個地方怎樣都想不通,便想去問問師尊。
踏着滿地夜色,樹葉在他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想,若是師尊靈印知道他如此用功刻苦,連晚上都在想着練劍的事情,一定會誇他兩句吧?
若是時光能倒流回去,無論如何,霍飛羽都不會再選擇那天晚上。
他只記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圓。
師尊他不在清心殿,霍飛羽便去了師尊經常待着的梨花庭院,而他還沒走到庭院之前,便看到了梨花樹之下兩道相擁的身影。
還未來得及看個分明,便被一股力道給扔了出去。
當時霍飛羽的年歲很小,並不知世間的情情愛愛,更不會想到,那對誰都如出一轍冷臉的師尊,面對心上人的時候,竟是如此溫柔。
所以,小霍飛羽一直以爲,自己那天晚上是撞鬼了。
可隨着他年歲漸長,並且知道了修界流傳的有關於他師尊的各種版本的故事,推測出,他可能有個師孃。
可惜霍飛羽年幼便上山修行,且因爲期望師尊的看重與誇讚而無比努力地修煉,所以性格受到了靈印的影響,幾乎與早期的靈印一模一樣。
清冷,疏離,還帶着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傲。
後來,師尊靈印隨緣收了幾個弟子。
霍飛羽其實很想融入他們,可惜他每次一說話,都覺得自己無比的尷尬,以至於無法克服這份尷尬,索性每次便點頭致意。
久而久之,便有人背後吐槽。
‘一個老擺臭臉的,一個小擺臭臉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師徒一樣!’
多年練就的高冷外殼,讓他也擁有了同等厚度的臉皮,能面無波瀾地接受各種褒揚與詆譭,甚至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如此雲淡風輕如同高山雪蓮一樣的人物,自然是很受追捧的。
喜歡他的女修不在少數,崇拜他的男修也是數不勝數。
其中最糾纏他的,當屬小師妹楚眠兒。
一開始,他以爲師妹只是依賴之情,可逐漸的,他覺得師妹異常怪異。
不僅他去哪兒都想跟着,且十分沒有禮貌地不認得許多重要的人,甚至以‘我不認識他們,可以自己在山上喫嗎’這種理由,拒絕去山下用飯。
於是,霍飛羽對自己這位黏人且不禮貌的小師妹,自然是觀感越來越差。
他不知道小姑娘魂魄不全,只記得他的名字。不知道小姑娘心智其實堪比幼童,理所應當地把她“我想和師兄永遠在一起”這種話,當做愛慕。
他當時腦海一片空白,手不受控制地朝着小師妹推了過去,而等他反應過來之時,便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手,似是不相信……
自己竟然將小師妹推下了湖。
明明……他只是想說教一番的,明明他內心之中並沒有想推小師妹的意思。
小師妹醒來過後,儼然與從前不同,不僅對其他人性格友好,有時還會說些讓人聽不明白的奇怪話。
有時他甚至懷疑,小師妹是不是被人給奪舍了?
但師尊靈印真人修爲最高,他尚且沒有懷疑,於是霍飛羽也便沒想太多。
對小師妹他無疑是有些愧疚的,畢竟他不知道爲何自己會做出那種推人下湖的過分事情,更不知道自己是這個修仙界的天選之子,一舉一動都早已被書寫好了。
對待別人的態度,愛上誰,成爲誰,似乎一切都早有定數。
可因爲異世魂魄的衝擊,劇情全面崩盤。楚眠兒的一舉一動,都讓原本劇情的發展越走越歪。
可正是因爲如此,這個世界也愈發真實,爲劇情服務的一個個提線木偶都有了自己的選擇,所有人都變得更加生動。
而霍飛羽,在自己的‘選擇’之中,毫不意外地孤寡到盡頭。
沒有小說劇情的限制,高嶺之花沒有被任何人摘下,所有情誼都停留在同門之情,卻也僅僅算得上點頭之交。
心愛之人還沒有,心魔卻困擾得他十分嚴重。
這爲了抵禦魔族入侵而生的心魔,看着他人修爲超過他之後,那顆隨意平常的心也漸漸失衡。
他獨自一人立於高山之巔,在窄窄且危險的山峯席地而坐。
看流雲,聽鶴鳴,吹微風。
這修界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卻又不少。
他沒有可以交心的友人,沒有心意相通的道侶,這世間的溫暖,與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正垂眸沉思之時,肩膀卻被重重拍了一下。
那張表情有些浮誇的臉,讓人很難不記得他。
來路不太清楚,且腦回路十分奇怪的佛修師叔——莫求。
他叼了根草在嘴裏,長髮隨意用樹枝一挽,樹枝上還有個嫩綠的葉。
有些頭髮因挽得松,所以自然垂落,配上他那張俊逸的臉,頗有點仙風道骨之感。
說他是佛修,倒還真看不出來,更像個人間會點障眼法的江湖騙子。
他挑了挑眉,語氣十分隨意,“這位同志,在這兒思考人生,不怕掉下去?”
霍飛羽有些意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畢竟他與這位佛修師叔一點兒也不熟,他怕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會十分尷尬。
所以憋了半天,只說出一句,“我有靈劍,自然不怕。”
莫求好像無語了一瞬,又硬着頭皮說了句,“今日……你不想下山走走?”
若不出他所料,這小子今日若下山,便能遇得有緣之人,他算了算,是個漂亮姑娘。
可他如今坐在山頭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還真夠搞笑的。
莫求也不知爲什麼這麼想笑,他本身就是有點皮的人,此刻看這小子坐在那裏,便想把他踹下去。
最好直接踹到人間,踹到有緣之人面前。
但顯然,這種踹人下去的玩笑自然不太好笑。
“下山喝一杯?”
霍飛羽似有幾分茫然,不知爲何對方要忽然約酒,便呆呆說了句,“啊?”
“你請。”
霍飛羽顯然被莫求這幅社交悍匪的樣子搞得一愣,只能乾巴巴地應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