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如涼風過境般快速席捲了後宮各處，宮裏的人向來敏銳，皇后孃家得力，父親更是一方大將，手握重兵，便是平日裏同趙玉樓再怎麼針鋒相對，也從未動過真格。
上次令沈如煙惴惴不安的禁足，也不過小打小鬧，更只是趙玉樓登基以來第二回禁足皇后。
按說後宮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后對峙趙玉樓的地方也在摘星臺附近，周圍下人也不少，卻愣是無一人敢透露出去一字半句。
只有當時同在一處的沈如煙知道，這個節點卻無人敢來探詢——除了麗妃。
她實在是個沒心眼又實在的，自己好奇，下邊也沒個人勸，竟就當真來找沈如煙八卦了，簡直明晃晃不帶掩飾的。
沈如煙也不敢說，意思意思敷衍過她，便佯裝身子不適，端茶送客，麗妃不知腦補了什麼，一臉同情憐愛的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後還叫人送了安神湯來給她，叫沈如煙哭笑不得。
她沒喝安神湯，自紅疹那事後，她對旁人的東西總有了幾分警惕，不輕易入口了。
麗妃當然沒問題，只是難保有那想借刀殺人的，不得不防。
“主子下回可再不能如今日這般了。”進了內殿，沉香心有餘悸的對她道。
沈如煙沒說話，再有下次她又能如何，今日沒做的事，下次她就會做嗎？
避過這個話題，她說起了旁的：“你見到陸松雲，陸大人了吧？”沉香雖在御書房外，卻也該見到了的。
沉香笑道：“可不是，這位狀元郎不只驚才絕豔，連外形都那般出衆，怪道咱們大公子對他讚不絕口，極爲推崇呢。”
沈如煙贊同點頭，卻聽沉香又道：“奴婢很少見到這樣集才華、胸襟、正直與勇敢於一身的人呢。”
沈如煙詫異地看向她：“你怎得看出他正直的？”
“主子忘了嗎？”沉香睜大眼睛，“陸狀元的身世。”
“什麼身世？”
“先前《爲民論》傳到民間時，有人透露了這位陸狀元的身世，他本齊魯人士，雙親早亡，是長姐靠着一手出衆琴藝在酒館謀生，才得以將其養大，陸狀元也爭氣，一路高居榜首，只是考上舉人之時，長姐卻因貌美被一姓楊的富家子弟看中，欲納之爲妾，陸家長姐雖賣藝爲生，卻自有傲骨，不願與人爲妾，那富家子弟惱怒，強納不成，反逼得陸家長姐以死明志……待陸狀元中舉歸鄉，看到的卻只剩一具屍骨。”
“我從未聽說過。”沈如煙微愣。
“該是大公子不欲將這等民間雜事告知主子。”沉香也愣了一下，當時沈承澤對陸松雲讚不絕口，她還以爲沈如煙早就從他那裏知道了呢。
“後來如何？”沈如煙忍不住催促她，“唯一的親人慘死，他定是不肯息事寧人的。”
“主子說的是，那事鬧的挺大，陸狀元稍一打聽便知曉了，當下哀慟又憤怒，一紙訴狀將那富家子弟告上衙門，只是那楊家人實在手眼通天，縣令被收買，陸狀元公道沒討來不說，反惹得一頓板子，後又被楊家打壓，斷斷續續三年滿身是傷，更錯過了科舉。
沈如煙忍不住想起今日剛見到他的那一幕，未曾想看着那般光風霽月，公子如玉的人，竟也有這樣曲折悲傷的過往。
沉香又道：“楊家人大半都下了大獄，逼死陸家長姐的那男子更直接被判了秋後問斬，那縣令也因受賄和草菅人命被革職下獄，至此陸狀元纔算得大仇得報，只是奴婢覺得他正直，卻是因後來的一件事。”
“什麼事？”
“此事了後，據聞陸狀元本是專心準備科舉，偶有一次出門，經過醫館時，卻見一婦人帶着七八歲的兒子跪地求藥，一問方知是沒有銀錢，他自己窮苦，卻依然願意慷慨解囊，救那男孩一命。”
沈如煙盲猜：“那男孩是楊家後人？”
沉香點頭：“楊家嫡系無惡不作，都已經下了大獄，那男孩年幼，許是秉性純良，又許是未及犯事，倒是逃過一劫。”
“陸大人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沉香感嘆道，“明知那是仇人之子，卻並未因此見死不救，當時有人罵他假仁假義，有負長姐，也有人說楊家從根上就壞了，這男孩長大也必定不會良善，只是他依然堅持救人，只道稚子無辜，楊家固然可恨，卻不能因人們臆想出來他日後無惡不作的模樣，便棄之不顧。”
沉香緩緩說着，面帶欽佩。
沈如煙怔了怔，忽地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他未必沒有直接報復楊家的能力。”
陸松雲這個人彷彿天生就有在逆境中殺出重圍的能力，翰林院被衆多“前輩”打壓，這些人比起他來說，都算得上老狐狸，他卻能遊刃有餘，雲淡風輕，即便被陷害都能快速找出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反敗爲勝，明明勢單力薄，他偏偏就是有本事傳話給深宮裏的皇后，更能篤定皇后會出手。
長姐被逼死，自己被打壓的擡不起頭，身心俱都遭受重創，他卻能忍辱負重，三年蟄伏，查出仇人的致命把柄。
這樣的人，說他沒有能力自行報復楊家，沈如煙是不信的，他甚至可以拖死了楊家，自己清清白白片葉不沾。
可他偏不，他找齊了證據，拖着殘傷破敗的身體，遠行州府，讓官府給自己公道。
途徑醫館，他大可以見死不救，一走了之。
可他偏不，他拿出了僅剩不多的銀錢，救了仇人之子，還要忍受各種聲音的攻訐輕蔑。
真是……固執又死板。
有勇有謀又固執死板，有仇必報又純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