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景聲音雖輕,但吐字清晰,發音標準,在場的幾位包括喬姑娘都能清清楚楚聽見。
夏凌同樣也聽到了,他收起多餘的表情,同說話的人對視。
實際上從小到大,他聽過不少更刻毒的話語,一句很弱倒不算什麼。
比起這四個字,夏凌更在意的是——在這隻魔族身上,他感到了強烈的違和感。
是的,違和感。
哪怕對方穿着雪白的衣袍,將領口的扣子扣到最高,舉手投足挑不出半分錯處,也掩不住那種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宛如暗中伺探着陰冷毒蛇。
就像現在,謝容景神色和緩,彷彿評價的不是夏凌這個人,而是一頓不盡人意的晚餐。
他很危險。
夏凌再次意識到這點,他面色肅然,考慮要不要強行將師妹和喬姑娘帶走。
等等,他們若是走了,天照門的那位大小姐怎麼辦?
夏凌猶豫了。
雖說虞姑娘這一個月以來一直沒出什麼事,可那畢竟是隻魔物,凡人世界都有伴君如伴虎一說,更何況是仙俠世界裏危險係數最高的魔族。
倘若交起手來,不知他有幾分勝算。
夏凌在個人安危和陌生女修的安危裏掙扎良久,終是無法視若無睹。
他決定試一試,將其從謝容景身旁帶走。
近日來,修仙界傳得最沸沸揚揚的便是天照門大小姐一事,夏凌聽到過不少,知道謝容景似乎沒有經脈——這應該是真的,他並未感知到對方身上有靈脩或是劍修的氣息。
既然如此,那便一試罷。
只是夏凌剛準備給童雙傳音,讓師妹帶着喬姑娘先避一避時,謝容景竟先一步開口。
“大小姐。”那隻魔族略略沉吟道:“他們已經認出我們了。”
不是疑問句,而是平靜的陳述句。
夏凌面色不動,心頭卻一跳。
虞穗穗的驚訝則是分爲兩段:“認出我們……你怎麼知道他們認出我們了?”
這同樣是夏凌的疑惑,他也很好奇對方是如何看出端倪。
謝容景笑笑,沒有回答。
他笑得很奇怪,雖是溫雅的微笑,卻反倒讓人脊背生寒。
既然已被挑明,夏凌乾脆不再掩飾下去:“在下滄瀾學府夏凌,見過虞姑娘……和謝道友。”
噢,虞穗穗明白了。
男主見過虞楚楚,能認出她也不稀奇。
於是,她按照仙俠世界的交際方式同樣點頭問候。
謝容景站在她身側,墨發雪衣,淡淡的月光籠在周圍,襯得他好似一塊清疏溫潤的寒玉。
他擡眸,慢慢開口。
“我可以搞定。”
虞穗穗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是熟悉。
就像……就像在深淵底部時,她同大反派的日常交流。
-“一會要是有怪來怎麼辦,你能搞定嗎?”
-“可以。”
而現在,對方語氣自然,很可能真的將主角團當成了要打的怪。
……
不,這個暫時不能打。
“我們沒有敵意。”夏凌解釋道:“不知謝道友想要去往何方?可是需要什麼修煉資源?”
比如破點財,將謝容景引到別處去——魔物們大多不喜歡在人族世界裏呆,說不定會同意。
啊,難道夏凌沒有要帶他們回學府的心思?虞穗穗想。
也是,畢竟她和謝容景算是反派陣營,沒那麼容易輕易混進去。
謝容景則是一眼看穿了問題的實質。
“你們想帶她走,對不對。”
他的尾音拖得很長,帶着冬日特有的涼意,宛如簌簌飛雪。
夏凌不置可否。
天色昏暗,將大反派的瞳色映得比平日裏更深一些,他的脣角一點點向上揚起,綻出一個詭異的笑。
他看得出來,大小姐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見血。
但如果這些人類在打別的主意,比如帶着大小姐單獨離開……
他不介意讓他們的想法永遠不會實現。
謝容景這麼想着,也這麼做了,他緩緩擡起手,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
只是他沒有吹曲子,沒有召怨靈,而是先將那隻手輕輕覆在身旁少女的眼睛上。
氣氛逐漸劍拔弩張,虞穗穗被捂住眼的上一秒,看見怯怯的喬姑娘,懵懵懂懂的童雙,還有將手按在劍柄上的男主。
“慢着!”她開口道。
謝容景聞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掌心的睫毛微微顫抖,是在害怕嗎?
還是說,她後悔了。
沒關係,這都不重要。
謝容景眉眼彎彎,彷彿帶着某種愜意的憧憬。
就算從此以後會害怕他,就算已經後悔……那又怎麼樣?
早就來不及了。
哪怕大小姐會哭,也只能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掉眼淚。
“雙雙。”夏凌低聲對師妹說:“帶着虞姑娘和喬姑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爲,爲什麼……?”
“聽師兄的話。”夏凌咧開嘴,“等我回去,就幫你照顧你的藥園子三個月。”
童雙不明就裏,下意識還價:“半年。”
夏凌:……
“最多四個月!”
他跨前一步,長劍出鞘,意氣風發。
但在虞穗穗耳朵裏,這句話好比“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是不折不扣的死亡flag。
幹嘛啦!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
她接着先前被打斷的話:“是這樣的,我要和謝容景一起,他在哪我就在哪。”
抱歉了男主,誰讓你不是我老闆呢。
老闆捂住虞穗穗眼睛的手微微一顫,另一隻手也怔在半空中,像是被打斷了施法前搖。
他乾脆將雙手都放下,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大小姐,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當真?”
這個問題大反派先前就問過,於是,她答得比上次還要順嘴。
“當真,我向來一言九鼎。”
“……”
幾息之前,謝容景還在凝視着夏凌握住劍的手,思忖着要怎麼斬斷它。
劍是好劍,但劍的主人並非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