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軒忙不迭的從兜裏掏出鋼筆,拿來一瓶墨水。
陳遠看着兩人如此壓寶,臉上閃過一抹戲謔的笑意,搖了搖頭。
黃老闆在契約上籤完字,推給葉軒。
就當葉軒下筆時,陳遠說道:“等等。”
“怎麼?”葉軒擡頭瞪了一眼,完全一副‘你丫別阻擋我發財’的神色。
“如果這件瓷器是贗品,這賭注怎麼說?”
葉軒說道:“那黃老闆就得給我兩萬。”
“正是。”黃老闆點了點頭,他聲音雖低,可是幾人都聽到了。
“黃老闆,可否讓我掌掌眼?”
“這位是?”黃老闆遲疑的看向葉軒。
“他是一個臭乞丐,在陝秦那邊混不下去,流竄到津門的。”
“哦。”黃老闆上下打量着陳遠。
方纔他乍一進門,錯把西裝筆挺,踏着皮鞋的陳遠當成老闆。
原來是一個扒壽衣的流丐。
在津門,南來北往的商人很多。
隔三差五總得離奇死上幾個。
每當巡警趕到現場,死者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被流竄的乞丐扒的一乾二淨。
“行,你看吧。”
得到黃老闆的許肯,陳遠走上前去。
右手的食指輕輕的點在瓷器上,閉眼摩挲了起來。
葉軒見狀,嗤之以鼻。
鑑寶行業有望聞問切。
其中最高的就是‘切’字訣。
以診脈的方式鑑寶?
隆盛昌當年最鼎盛時期,老令宮葉袁庭看看窺得門徑。
陳遠跟自己年紀相仿,如此‘切診’,明顯就是裝腔作勢。
而黃老闆見陳遠如此摸樣,高傲道:“調調倒是拿的不錯,可是你看好了嗎?估計連這瓷器叫什麼都說不上來吧?”
陳遠睜開眼睛,淡淡說道:“這是青花鳳紋子母瓶。”
“清瓷,康熙年。”
黃老闆眸光閃爍,當即得意道:“不錯,算你小子有點眼力見。”
葉軒暗感詫異,跟自己判斷的沒錯。
故而不耐煩的說道:“好了,這沒你的事。”
“葉展櫃,可惜了。”
“嗯?你什麼意思?”
“這件瓷器是贗品。”
聽陳遠這麼說話,黃老闆身後的下人勃然大怒:“小子,說話得講證據,這是開門的古董,你得給黃老闆道歉。”
葉軒附和道:“不錯,黃老是津門的收藏大家,更是汪家展覽館的首席考古專家,你小子狗眼看人低,這是大不敬。”
黃老闆笑臉盈盈:“沒關係,你給個理由,若真是贗品,老夫願賭服輸。”
陳遠想了想,曲指在鳳紋瓶上彈了彈。
旋即說道:“清瓷講究器、色、形、音。”
“子母瓶爲清廷後宮專供,故而音色雅脆,此形當年定製爲何起名鳳紋?”
黃老闆冷笑:“這不簡單?瓶身上燒製着鳳紋。”
“此爲荒謬,鳳紋青瓷爲官窯匠人獨闖的防僞工序。”
“彈瓷身,聽其音。”
“聲音如鳳鳴鳥叫,便是一窯成形的臻品。”
陳遠再次彈掣瓶身,聲音沙啞,低沉,毫無穿透力。
黃老闆臉色黯沉。
“只憑聲音,難以服衆吧?此物已被津門各大掌櫃辨過,是清康熙年代無疑。”
“而且已經做過碳檢。”黃老闆揮了揮手。
下人拿出一份檢驗報告遞給葉軒。
葉軒點頭說道:“碳檢附和康熙近年,這已無從造假。”
“如果要造假,那得以高領膠土燒製,或是化學鍍釉,這兩種手段都能被碳檢出來。”
陳遠搖頭:“如果是補瓷呢?”
陳遠接着說道:“這件瓷器就是用康熙年間的殘瓷,淬火重製,在原有的器形上粘合一層,仿古洗釉而成。”
“終歸是混製品,成本不超過兩千。”
黃老闆臉色青凝,低頭沉吟半晌。
葉軒瞪了個大眼:“真是贗品?”
“不信你就收下,打開看一看內部器型是否近代品。”
葉軒白了一眼。
老子又不是傻,拿着價值兩萬的玉扳指換一個瓷瓶,再打開辨真假?
“黃老闆?”
“呃……”黃老闆苦笑道:“如此看來,老夫真是打眼了。”
黃老闆眼神複雜的看着陳遠,眸子裏糅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憎恨。
黃老闆用各道辨識工序檢測過,自然也做過音頻測試。
因爲這就是假的,是汪家定製的贗品。
黃老闆笑看陳遠,說道:“可惜了,這物件老夫花了兩萬多。”
旋即他把玉扳指放回原處,示意下人將瓷器收入木箱,這纔對葉軒說道:“葉掌櫃,今日你贏了,兩萬元如數奉上,老夫有事先回去了。”
隨行的人拿出四沓十元面值的紙鈔放在櫃檯上。
“黃老闆,今日難得我贏一次,一起喫個飯?”
黃老闆擺了擺手。
葉軒一直追着送到門外。
半晌後,葉軒返回隆盛昌,目光怔怔的看着陳遠。
“切診鑑寶的手段,是他教你的?”
陳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皺眉說道:“你還是關心關心隆盛昌的招牌吧。”
葉軒眸光一寒,指着櫃檯上的兩萬說道:“欺人不要太甚,這錢,你拿走,你我之間的仇恨另算。”
“蠢貨。”
“你……”
“我現在告訴你,這裏的古玩都是贗品,通通都是假貨。”
“什麼?你說什麼?”葉軒儼如聽到此生最恐怖的鬼故事,目光迷離,瞠目結舌,難揚其口。
咣噹——
陳遠抓起陶瓷罐砸在地上。
葉軒看到陶器斷口內部的鉛汞夾層,懵了。
咣噹——
青瓷落地,細微之處體現出近代砂紙打磨的棱痕。
葉軒再懵!
看着陳遠拿起那尊一尺高的玉佛,葉軒剛想阻止。
隨着水銀瀉地的清脆聲音,他又懵了。
劣質冰石之中滲透的化學釉料讓其看起來帶着很大的種。
有冰無種,頂多三萬。
但是半個月前,黃老闆正是拿這尊玉佛從他這裏壓走了隆盛昌價值百萬的鎮店之寶翡翠白菜!
“這……”
陳遠咣咣的砸個不停。
葉軒的眼皮子刷刷的顫抖。
“看清楚了嗎?你被騙了,這是一個陰謀,有人要針對隆盛昌,針對我的師傅。”
當陳遠切診鳳紋青瓷的時候,他是懵的。
陳遠說補瓷的時候,他也是懵的。
黃老闆乖乖的放下兩萬的時候,他還是懵的。
陳遠叮噹五除二將隆盛昌的古玩砸了一通的時候,他更懵了。
直到陳遠提到這是陰謀,葉軒連連點頭,神情格外清晰。
倒不是說他腦子轉彎快。
而是……他懵比習慣了!
“談談吧,我們聯手復仇。”陳遠將虎樽銅首放在櫃檯上。
葉軒顫慄的手擡了起來,掌中也拿着一枚虎樽銅首:“你能不能先幫我把隆盛昌的損失找回來?”
“怎麼找?”
“以彼之道還至彼身。”
“造贗嗎?”陳遠目光低垂:“你先告訴我,我師父找你說了什麼?”
“明宣九龍青瓷盞。”葉軒嘆了口氣,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