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好嗎？」
檸檬走上前，將乾淨的餐巾紙遞給渾身溼透的少女。雖然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但她此刻的行爲很溫暖，一旁的傑森很訝異，檸檬意外是個善良的小鬼。
「……謝謝。」
少女怯生生地接過檸檬的好意。
「妳要不要回房間？感冒就不好了。」
檸檬這麼說不是沒有根據，少女天生的膚色比化過妝的謝頤還白，幾乎是蒼白的程度，看起來就不是身體健康的類型。
「嗯……」
少女微微點頭，聲音比蚊子還小。
「傑森，一起送她回房間，好嗎？」檸檬突然問傑森。
「啊？」
「我怕謝頤在附近，要是她在路上碰到謝頤，就不好了。」
「都可以，妳高興就好。」
反正閒來無事，傑森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沒意見。
檸檬蹲了下來，擡頭對上少女哭紅的雙眼，「妳的房間在哪裏？」
「六樓……06號房。」
傑森驚訝地說：「06？不就在我們隔壁？」
「剛好，我們可以順便回去。」
檸檬輕輕握住少女的手，「站得起來嗎？」
「……嗯，謝謝妳。」
少女緩緩起身，傑森也在這時發現，這名少女的年紀很小，大概十七歲，是全場和檸檬年紀最近的人。她的皮膚本來就白，還穿着一件白色洋裝，身子十分瘦小，整體給人非常柔弱的感覺。
「欸！等我等我～我也要一起！」
正當檸檬牽着少女、準備離開餐廳時，剛剛還坐在位子上的賴梓柔跟了上來。看完非常病氣的少女，再看到一副健康寶寶的賴梓柔，傑森第一時間有點轉不過來。
「我的房間也在六樓！六樓的15號房，一起走吧！」賴梓柔說。
於是他們四人一起離開餐廳、搭電梯上了六樓。幸好沿路都沒遇到謝頤，那個女人不知道跑去哪，但無論如何，沒看到她都是好事。
到了六樓，賴梓柔的房間在另外一側，電梯門開後就和大家告別。檸檬和傑森也順利送少女回房，檸檬不忘告訴她，如果怕單獨行動被人欺負，可以隨時來隔壁找他們。
「原來妳是這麼善良的人。」
回到07號房，傑森突然對檸檬說了這一句。
「我原本以爲妳的個性和外表一樣冷漠，看來是我錯了，在那種場合敢挺身而出，妳不只善良，還很勇敢。」
「……。」
面對傑森突來的稱讚，檸檬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眨了眨那雙琉璃色的大眼，默默說：「不，我一點都不善良。」
「管他的，我覺得妳是就是。」
這話是檸檬之前送給傑森的話，他現在反過來還給她。
這個小女孩，起初覺得怪異，好像沒有靈魂的空殼，卻保有孩子很純粹的一顆心，當然，不要一天到晚自殺就更棒了。
「傑森，我可以去陽臺嗎？」
纔剛想完，檸檬就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妳想幹嘛？」
傑森現在對陽臺很敏感。
「吹風。」
「不準，吹一吹妳就會跳下去。」
「不會的，只要傑森陪在我身邊，我都不會自殺。」
「不行就是不行。」
傑森搞不懂，明明認識不到一天，檸檬怎麼會把他當成這麼重要的人。
「……那，傑森陪我去陽臺，可以嗎？」
「妳就這麼想吹風？」
「嗯。」
「……好啦好啦。」
傑森嘆了口氣，走去打開落地窗，和檸檬一起來到陽臺。檸檬乖乖趴在圍牆上，看起來沒有要跳下去的意思。
白天的都市風景沒什麼好看，三月的天氣不冷也不熱，涼涼的風吹得人非常舒服。傑森眯起眼睛，似乎很久沒像這樣了，以前他會陪羅俊在麥田裏吹風，如今羅俊不在，旁邊的人變成了檸檬。
「小檸檬。」他突然開口。
「嗯？」
「如果我不陪妳去忌妒派對，妳要怎麼辦？」
「大概，就在遊戲裏被殺死吧。」
傑森把手放在圍牆上，「爲什麼？妳就這麼想死嗎？」
「我不想再聽宇維少爺的了，既然不能反抗他，我就不要完成他的任務。」
死亡是檸檬唯一能自己決定的事。傑森從她生無可戀的模樣看出這件事實。
「不過，每個人都說妳是唯一能通過忌妒派對的人。」傑森開口。
傑森挑眉，死了好幾百人的忌妒派對竟然被說成這樣，檸檬的口氣還真不小。從外表來看，檸檬只是個瘦小的女孩，憑什麼有這麼理所當然的自信？
好奇歸好奇，但仔細想想，都不關他的事。
他不允許檸檬自殺，但忌妒派對開始後，檸檬在遊戲裏被殺死，就不是他能管到的範圍。這樣想有點無情，但因爲羅俊，傑森的心早就沒辦法去負荷太多事，所以他都選擇不理睬。
不過，他還是希望檸檬找到活下去的目標。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在期待之下誕生的，人類必須學會珍惜生命，而不是逃避生命。
傑森開口：「既然是『想不想』的問題，妳幫自己訂個目標不就得了。」
檸檬疑惑地看着他，「什麼意思？」
「如果就這樣死了，妳不只什麼都得不到，高宇維也沒辦法達成他殺掉利維坦的目的。妳看起來很聰明，難道不會想個雙贏的方法嗎？」
傑森把手插到灰色外套的口袋，「只要通過忌妒派對，高宇維都會爲那個人實現『任何』願望。妳也跟他要一個願望不就得了？」
「那是不可能的。」
檸檬篤定地說。
「傑森，我和你們不一樣，殺掉利維坦是宇維少爺給我的任務。」檸檬搖搖頭，「我沒有和宇維少爺許願的權力，因爲那是我應該做的。」
傑森翻了個華麗的巴洛克式白眼。
也是，檸檬最大的願望是脫離神與畜，如果通過忌妒派對後，高宇維願意讓她離開那個組織，這女孩也不會走上自殺這條路。
他坐到陽臺的圍牆上，傑森不怕摔下去，六樓的高度摔不死他這臺機器人。
但人類就不一樣了。
他記得，羅俊從那個懸崖摔下去後，連屍體都找不到，現在想想，或許這是上天給他最好的安排，如果親眼看見羅俊支離破碎的身體，當下的自己一定會瘋掉。
「傑森。」
檸檬突然拉他的外套下襬，傑森瞥了她一眼，冷冷回一句：「幹嘛？」
「傑森，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琉璃色的眼睛閃過一絲的希望。
「如果傑森成功保護我到最後，宇維少爺願意替你實現『任何』願望。那，這個願望可以讓給我嗎？」
傑森的眼睛撐大一圈。
檸檬繼續說：「求求你，傑森，我沒辦法和宇維少爺要一個願望，但是你可以。你可以幫我和宇維少爺說，讓我離開神與畜嗎？」
「這樣子，我就有理由活下去了。」
檸檬的意思是，傑森到時候和高宇維許的願望，就是讓檸檬離開神與畜。
她緊緊抓着傑森的外套，收起平時的死氣沉沉，兩顆眼睛直直看着傑森，好像迷途的異教徒在祈求上帝的恩典。
檸檬其實非常篤定，傑森一定會答應她，因爲傑森希望她活下去。表面雖看不出來，卻很確定一定會從傑森嘴裏，聽到她預期的那個答案。
彷彿她從前也做過一樣的事。
對另外一個，非常希望她能快樂活下去的人，做過一模一樣的事。
「傑森，求求你。」
檸檬走上前，邊說：「幫我這個忙，把你的願望讓給我，我需要你……」
「我拒絕。」
檸檬的手被傑森狠狠打開來。
「我怎麼可能爲了認識不到一天的人，去參加會死人的遊戲，還要把遊戲的報酬讓給她！」
傑森依然坐在圍牆上，灰色外套的帽子被吹了起來，幾乎要把他的頭罩住，就算用手把帽子撥回原位，風又會把帽子吹到後腦勺上，傑森最後懶得管，就讓衣服維持最自然的狀態。
「抱歉啊，小檸檬，我唯一願意幫助的人類，只有羅俊。」
傑森從圍牆上跳下來。
「可是他死了。」
「所以，妳去找別人吧。」
藍水晶般的雙眼緩緩閉上，傑森的手依然插在外套口袋，他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打開落地窗，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陽臺只剩下檸檬一人。
她愣在原地，還在因爲傑森剛纔的話，陷入前所未有的錯愕中。
這是檸檬這輩子最失算的一天。
「……。」
她沒有哭，也沒有生氣，更沒有沮喪。對於傑森的話，檸檬細細想了很久，小手緊緊握成兩顆拳頭，最後再慢慢地，鬆了開來。
「哈。」
她輕輕笑了聲，伸手壓住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以着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對陽臺外的高樓大廈說着。
「我果然，不是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