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宮中針對柔貴姬的人變少了,揚兮等宮人的日子也好過了起來,柔貴姬有了底氣,對驚鴻殿的宮人們也愈發寬宏大量起來,也不再拘着宮人們對外頭的人要小心賠笑,反而讓他們行走坐臥都不能輸了從三品貴姬宮人的氣質,而柔貴姬本人或許也因爲先頭自己的小心謹慎虧待的宮人而愧疚,如今對她們簡直有如春風,是不是便因爲小事做得好而受誇獎或者賞銀都是小事,關鍵是即便是做錯了事,柔貴姬也不會嚴厲的懲罰和計較,只會親切地循循教導,對宮人們是萬分的信任與溫柔。這般寬和的主子哪裏去找?以往那些早早就找了關係出了驚鴻殿的人都後悔自己太過魯莽沒有耐心,而留下來的宮人都十分的慶幸,照着自家主子的情形,以後有的是機會喫香喝辣,如今,已經是別的宮人羨慕自己的時候了!
驚鴻殿別的宮人開始爲了未來的日子而興奮期待,可揚兮卻日漸擔憂焦慮。
爲什麼?
還不是因爲先前她因爲私心和估錯了形勢,做了對不起自己主子的事?
如今前有羅貴姬換藥的風波還未過去,後有何昭儀威脅自己小心保密,中間還有個對自己越來越好令自己十分心虛的主子,揚兮又不是一個心狠手辣冷酷無情能做大事的人,她在三重困境的夾擊下,早就處在了崩潰的邊緣,整個人的神情高度緊張,腦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日子一久,柔貴姬便發現了揚兮有些不對勁,說話做事常常心不在焉,面對自己時眼神時常躲閃,柔貴姬又是個心細的人,她將自己帶着揚兮入宮以來,揚兮的行爲舉止前前後後過了一遍,思前想後,又不着痕跡地試探了幾分,也發現一些些了端倪。
不過,柔貴姬也是個沒什麼經驗的人,發現了揚兮不對勁,卻沒法裝成像沒事人一般,她迅速遠離了揚兮,重用了平庸的如兮,並且趁着揚兮不在,去翻了她的屋子,然後將她以繡衣裳的名義,關在了耳房裏。
揚兮知道事情可能敗露,可柔貴姬卻只關了她,並未說如何處置,連質問都沒有,這更讓揚兮惶惶不可終日,覺得自己恐怕已經被主子發現。可偏偏這個時候,何昭儀又趁柔貴姬不在派人找上了門,要求她替她做一件更大的事!
具體是什麼事,揚兮並未在信中透露,只說她接到這指令後,心中更是害怕不安,一邊恐怕何昭儀將自己做的事情揭發出來,雖說如今自己的主子已經懷疑了自己,可事情還未定論,自己或許還有翻盤的時機,而沒有人證物證,倘若主子能給個說話的機會,自己或許還可以搏上一搏,但若是何昭儀將這事宣揚了出去,自己不僅坐實了加害主子的罪名,還有個爲別的主子賣命的背主的大罪,自己恐怕就真的難逃一死了!另一邊,柔貴姬畢竟是自己的主子,而自己還是柔貴姬從家中帶來的奴才,自己父親老小的命都握在柔貴姬的手裏,換藥材的時候,她並未想到會害得柔貴姬如此傷身,因此才做了,而這次何昭儀所謀之事,自己卻是萬萬不能做的!自己不僅要保護主子,更要保護自己的家人!
揚兮接到消息又驚又怒,驚的是主子真的已經下了決心,如果是皇后娘娘派人審問自己,自己還能不能撐得過去?怒的是何昭儀到了這個地步,卻仍舊不忘威脅自己定要幫她辦成那件事,可見舊日那些對自己的心善和氣,不過都是裝出來的!
揚兮最後在信中說,她驚怒交加之下想到,如果何昭儀真面目若是這樣,即使自己幫她辦了事,恐怕自己也得不了好。如今自己已經陷入了窘境,然而自己必是再不能幫何昭儀辦事的,而自己又怕回絕了何昭儀,她會在皇后娘娘面前進言,那自己定會毫無翻身之力,家人說不定也會被遷怒,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自己以死向主子和皇后娘娘請罪,求她們高擡貴手,原諒自己一時糊塗,不要遷怒於自己的家人!
宋彌爾看完了信,雖是不屑於揚兮這種明明不忠不義卻還要在信中聲明自己無辜無奈的人,但也心緒萬分,揚兮固然不忠不義,但推動她、促使她做出錯誤選擇的柔貴姬、何昭儀以及後宮一干人等,也不算無辜。我們永遠不知道,今天做出的一個決定,會對今後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宋彌爾平復了半晌心緒,擡眼看了看依舊候在一旁的慎刑司宮人,心中不知爲何劃過一絲異樣,朝那宮人輕聲問道,“那揚兮果真是自盡?除了這封信,她可有留下別的東西?”
慎刑司的幾名宮人跟着柔貴姬進了殿,皇后未曾有所吩咐,他們便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在一旁,這殿內前前後後不知有多少隻眼睛在盯着呢,他們可不敢有什麼不恰當的舉動。信不算長,但皇后讀的時間也不算短,讀得慎刑司的這幾名宮人都有些走神了,突然聽到了皇后的問話,幾個人第一時間都未曾反應得過來。
直到皇后身邊立着的,據說叫做允從的少侍,又低聲問了一遍,等着的幾個人纔回過神來,帶頭的那位年紀較長的宮人忙不迭地小跨了一步,到皇后跟前跪了,才用聽不出半分諂媚,卻又讓聽得人無比舒坦的語氣回了:“回皇后娘娘的話,這揚兮確是投繯自盡,奴才們將她救下來的時候,已經早沒了氣息,那封信被壓在了倒在一旁的方凳上,奴才們估摸着,這信是放在凳面上的,不過揚兮踹到了凳子,信也就先飄到了地上,然後再被凳子給壓住了。”
這慎刑司的宮人有問必答,回答的時候也認認真真恭恭敬敬,讓人看着就知道他沒起什麼小心思,想必也是實話實說,半點不曾說假話。
這宮人說出的話語,確是都是真的,他們的確看到了揚兮是投繯自盡,也看到了那信壓在了凳子底下,可旁的人可能不清楚,他是慎刑司裏頭的老人了,當年先帝在的時候折磨死過宮人都是小事,對他而言,他十分清楚人死前死後的狀態和用什麼器具會造成什麼樣的傷痕,也比得上半個仵作了。那揚兮脖頸上的紅痕有一兩道和上吊時麻繩留在脖頸上的痕跡方向角度不一致,而那封信,如果被壓在了凳子底下,要麼就是一開始就在地上,要麼就是本來是放在凳面上的。按着常人的行事方式,沒有人會把一封如此重要的絕筆信隨意扔在地上,那麼那封信很有可能是放在了凳面上,隨着凳子倒地才被壓住,可是,如果是一開始就放在了凳面上,凳子又不大,揚兮要踩上去,必定會在信封面上留下腳印,可那信封上卻乾乾淨淨,半點污跡也無。揚兮的投繯自盡有太多的疑點,可這件事涉及到一個貴姬一個昭儀,自己一個小小的宮人,說了自己看到的就行了,何必要蚍蜉撼樹,跟大人物們過不去?
無人知曉這位慎刑司老宮人的心理活動,只當他十分老實,回答了皇后的話就安靜地跪在地面上等着。
宋彌爾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什麼自己忽略掉的事情,卻又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只得嘆了口氣,叫了那宮人起身。
一旁的清和上前了半步,底下身來輕聲問宋彌爾:“主子,可是要召何昭儀前來?”
宋彌爾又輕輕嘆了口氣,“去吧,讓德修把陛下也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