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語堂嘆了口氣，眉間溝壑更深。
“失去孩子之後，永蓮變得十分消極，起初是抱着娃娃瘋瘋癲癲，後來經過漫長的治療，精神雖然沒什麼問題了，但卻忘了自己生過孩子。”
“忘了？”沈知意一愣，“怎麼會……”
“心理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失憶。”裴語堂解釋，“也許失去孩子的痛苦讓永蓮無法承受，所以她身體裏的保護機制，讓她徹底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經歷。”
沈知意兩隻手捏着衣襬，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既然裴永蓮已經忘記生過孩子，那她就肯定不會幫助晏沉風。
何況，作爲裴永蓮的父親，裴語堂應該也不希望她回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沈小姐，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永蓮已經完全不記得三十年前發生的事了，你去告訴她沉風的存在，她根本不會相信，哪怕是把鑑定報告放在她眼前，她也只會覺得是僞造的。”
裴語堂的說法讓沈知意感到無措。
但她很快便冷靜下來。
眼下，裴永蓮這條路走不通。
但還有晏海。
晏海是晏沉風的親生父親，骨髓配型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還有晏明玉，他同父異母的姐姐，也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率。
只是，一旦他們匹配成功，晏沉風是晏海私生子的事就會被晏夫人知道，對她造成沉重的打擊。
就在沈知意胡思亂想時，裴語堂忽然道：“不過，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到百分百的努力。”
沈知意回過神來，“您的意思是……”
“永蓮失憶後雖然不再瘋癲，但整個人變得很孤僻，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畫畫，和從前熱情開朗的樣子判若兩人。”
“永蓮的母親已經過世，兄弟姐妹也已經成婚，我不希望在我百年後，永蓮還是孤苦伶仃一個人。”
“所以，我願意配合沈小姐，儘可能幫永蓮找回那段記憶。”
沈知意聞言，眼眸微亮。
心底再次燃起一絲希望。
“裴先生，您真的願意這麼做？”
裴語堂點點頭，“我和永蓮母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爲了所謂的名聲執意將孩子送走。”
“倘若當年我們把孩子留下，永蓮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是我們欠永蓮的，如果不能把孩子還給她，我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話落，裴語堂站起身來，“沈小姐，我帶你去看看永蓮吧。”
……
冗長的走廊裏，光線昏暗。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薰香味。
裴語堂說，他和裴永蓮都有失眠的毛病。
弄點薰香有助於安神。
沈知意走在裴語堂身後，看着男人年邁卻遒勁如松的背影，忍不住想，原來晏沉風的外公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白手起家，從平民到丹斯里，憑藉一己之力締造了這樣一座恢弘的宮殿，令人爲之嘆服。
很快，裴語堂停在一個房間門口。
他輕輕敲了敲門，“永蓮，是我。”
沒有迴應。
裴語堂推開門，走進去。
房間裏很黑，牀簾都拉着，沈知意隱約看到一個女人坐在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書，茶几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映照在她沉睡的臉上。
“永蓮，我帶了一位客人過來。”裴語堂走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一點縫隙，讓陽光照進來。
光線刺眼。
裴永蓮伸手去擋，臉上的不耐煩清晰可見。
沈知意看清了裴永蓮的容貌。
許是常年不見光的緣故，女人白得有些誇張，標準的鵝蛋臉上是一雙透着絲絲薄情的丹鳳眼，鼻樑高挺，脣形精緻，年輕時應該是一位顧盼生姿的大美人。
難怪晏海長得普普通通，卻生出了晏沉風那麼帥氣的兒子。
“抱歉，我女兒不太愛說話，你可能要耐心一點。”裴語堂對沈知意說，“你們先聊，我去處理點工作。”
沈知意有些驚訝，沒想到裴語堂這麼信任她，直接就讓她和裴永蓮單獨相處了。
她點點頭，道：“明白，我會循序漸進。”
說罷，目送裴語堂離開。
裴永蓮的情緒並沒有因爲她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而有什麼變化。
她還是那樣靜靜地躺在躺椅上，只是換了個逆光的方向，雙眼輕闔。
不知道是在打盹兒，還是單純地不想理她。
沈知意環視四周，拿起牀邊的一塊毛毯，輕輕蓋在裴永蓮身上。
然後找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裴女士，您好，我是晏氏集團總裁晏沉風的妻子，沈知意。”
聽到“晏”這個姓，裴永蓮毫無反應。
看來就像裴語堂說的。
她已經完全忘了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更不記得晏海這號人。
於是，沈知意換了個對策。
她看向裴永蓮懷裏抱着的書，佯裝不經意道：“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小婦人》，我也很喜歡這本書。”
裴永蓮聞言，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落在面前身材窈窕，面容精緻姣好的女人身上。
須臾，輕聲道：“位卑者不怕攀登高山，貧困者勿需點綴虛幻的光環。”
沈知意一愣。
反應了兩秒，才明白裴永蓮是在說《小婦人》這本書裏的句子。
估計是在試探她是真的看過這本書，還是說說而已。
所幸，沈知意是真的很喜歡這本書。
她迎着裴永蓮的目光，說出後半句：“朝聖者心中自有上帝，引導一路向前。”
聞言，裴永蓮終於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你叫沈知意？”
“是的。”
“名字很好聽。”
“謝謝，您也是。”
裴永蓮看着面前的女孩兒，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終於放下一絲警惕。
這些年，裴語堂隔三岔五就給她請心理醫生。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應有盡有。
治療方法卻是如出一轍。
他們總是會端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態，用潛臺詞告訴她，她是錯的。
她已經厭倦了和那些人周旋。
見裴永蓮對她的態度有所好轉，沈知意試探地問：“裴女士，我聽說您對礦石很有研究，可以帶我去看看您的收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