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那個虎頭虎腦有點挑食但很乖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是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了。
鬆鬆微笑起來，臉上滿是皺紋，他看着才四十歲模樣的喬玉，雖然意外，但又覺得人到了這個年紀，原來真的看到什麼都不會驚訝了。
鬆鬆坐在自動輪椅上，有點慚愧：“喬玉阿姨，我這腿從七八年前就有些不太好了，恕我不能起身迎接了。”
喬玉笑着搖搖頭：“沒關係的。”
她猶豫了一下，才問道：“不知道你媽媽和你曉玲阿姨後來怎麼樣了……”
鬆鬆想了想，慢慢說道：“我媽在連續三個月去小倉庫那邊，都沒有看到貨物更新的時候，就知道喬玉阿姨你不會再來了。”
“但我媽好像並不驚訝，只是跟曉玲阿姨說，以後公司真的只能靠她們自己找的貨源經營了。”
喬玉點點頭，這個她知道。
自從她新廠建成，她就有意識減少了給周姐那邊的供應量。
從原先的每天一次，改成三天一次，到後來一週一次。
等搬去省城之後，就變成了一月一次。
周姐偶爾會有吐槽，但是從來沒有追問過，只是默默去找另外的貨源。
她是聰明人，有些事不需要說就能知道。
如今已經六十多的鬆鬆歇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好在她們的貨源還可以支撐，公司又經營了幾年，是曉玲阿姨說她準備去當動物園飼養員，不想再上班了，我媽才選擇註銷掉公司。”
喬玉笑得眉眼彎彎，她幾乎能想象得到周曉玲在周姐的壓迫下每天努力上班，但晚上做夢都在摸魚，堅持不下去了，氣沖沖跑到周姐面前說她要去動物園養動物的模樣。
一貫嚴厲的周姐，卻在這件事上格外順從。
“我媽關了公司，真接手了一家快廢棄的動物園，又收養了許多動物。”
“後來曉玲阿姨一直沒結婚，一直在動物園裏，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弄的，她那個動物園在網上還挺火的。”
“我媽則是在動物園穩定之後，跑去種地了。”
“她說……她有一個很好的朋友，總說自己有一片山林一個農莊，但是從來也不帶她們去，她太想她了，等不到她來，乾脆自己弄個農莊吧……”
喬玉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對不起……”
鬆鬆微笑着搖搖頭：“沒事的，後來我媽在農莊過世，曉玲阿姨去弔唁，在農莊住了幾個月才走，回去之後就賣了動物園，回了老家。”
“大概是前年吧，曉玲阿姨也過世了，她走之前，我回去看她，她跟我說，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你會回來，只是她等不到了……”
聽到這裏，喬玉的眼睛裏已經全是淚水，連對面的鬆鬆的樣子都看不清了。
她只能看着鬆鬆，向另外兩個已經永遠見不到的朋友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但鬆鬆卻搖搖頭說：“喬玉阿姨，你不用道歉，我媽跟曉玲阿姨走之前，都說過一句話——你們三個永遠都是好姐妹。”
“她們說，謝謝你來過。”
喬玉選擇在周姐的農莊附近找了塊地，建了個如今少見的，帶院子的屋子。
安靜地住了下來。
鬆鬆的身體不好，沒幾年就過世了。
鬆鬆的兒子遵照鬆鬆的遺囑，接替鬆鬆，隔一段時間就來看望喬玉。
鬆鬆兒子的兒子如今纔跟當年鬆鬆差不多的年紀，他跟着爸爸一起來看望“姨太婆”，還是有點不解。
虎頭虎腦的小傢伙掛在爸爸身上，悄悄問道：“爸爸，姨太婆是誰呀？”
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看着四十多的“姨太婆”，搖搖頭，小聲道：“爸爸也不知道，只是聽爺爺說起過幾句，好像是爺爺的媽媽那一輩的……所以叫姨太婆。”
可明明奶奶已經過世很多年，這個姨太婆卻如此年輕……真不知道是順的什麼遠親的輩分，遠得差了好幾輩的那種。
小傢伙又歪歪頭：“姨太婆好奇怪哦，她喜歡自己種植物，還養貓……”
而在他們生活的時代，種植農作物已經全然由機器人代理了，流行的寵物也是電子寵物。
小傢伙覺得這個“姨太婆”是個古里古怪的人，總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老派做法”。
連爸爸都不認識她。
但爺爺臨終前卻執意留下遺囑，說姨太婆是他們的遠房親戚，跟他們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他們千萬千萬照顧好這個“姨太婆”，決不可怠慢。
不過這個“姨太婆”好像也並不在乎他們去不去，有時候甚至不太願意見他們。
只有一次小傢伙無意中聽到“姨太婆”喃喃自語：“還不如不來，見到他們，總讓我想起你們已經走了很多很多年……這世上只剩我一個了。”
小傢伙不明白，見到他，姨太婆會想到什麼人呢？
是太奶奶嗎？
……
因爲姨太婆不喜歡，他們漸漸的也來的少了，只每次都送很多東西過去，希望姨太婆生活無憂。
後來有一次去的時候，小傢伙意外在姨太婆的小院裏見到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
女孩有些瘦弱，看起來似乎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仔細看，臉頰上好像還有些傷。
她默默收拾着姨太婆種的花草和小菜，嘴裏嘟囔着：“沒有錢怕什麼？大不了我打工賺錢，參加下一期的培訓，反正我一定會成爲最厲害的航天員！”
而屋裏，那個脾氣古怪的姨太婆，坐在搖椅上曬太陽，一邊看着女孩幹活。
嘴上說着最刻薄的話，臉上卻是溫和的笑意。
“就憑你這幾斤幾兩？喫飽了上稱都夠不上選拔標準，哼！一會兒把冰箱裏的東西都帶走！煩得很，送這麼多來，我喫不完都得過期！”
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還不見長進……也不知道這倔丫頭知不知道怎麼利用機緣。”
瘦弱的女孩明顯沒有把姨太婆刻薄的話當真，但卻真切地感受到了脾氣古怪的老人的善意。
因爲她一蹦三尺高，跳起來時手裏還拿着花鏟：“謝謝陳太婆！”
陳太婆抿着嘴，並不搭理，只有眼裏的笑意泄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