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塗蘊之的正臉清晰無比地倒映在了瞳孔之中, 左侍郎五人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便褪得一乾二淨, 臉龐白的如同腳底下踩着的雪層。
他們心裏冒出同一個聲音:這、這煞星怎會再此
礙於塗蘊之飽含血腥的威名,幾人下意識就繃緊了身體,放輕呼吸, 縮着脖子, 高提着心,就怕一個不好得罪了塗蘊之, 小命交代了去,哪裏還有心思去抓魚兒給自家孩子報仇呢
塗蘊之前些年待在京城的時日甚少,又不愛參加權貴們舉行的酒宴,而且賈母乃是內宅婦人, 很少有見到外男的機會。
第一次會面, 她不清楚塗蘊之的真實身份, 儘管同樣因塗蘊之的氣場感到驚懼,卻並沒有幾人表現的那般誠惶誠恐,彷彿見到了索命的惡鬼,恨不得拔腿就跑。
塗蘊之五官棱角凌厲, 眉宇間流露出絲縷殺伐之氣, 劍眉之下的雙瞳寒氣逼人,薄脣緊抿着,只看表面, 不知其來意的, 還以爲他是來殺人尋仇的。
難道榮國府得罪了定陽王
若真如此, 那真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了
一雙玄色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塗蘊之將麻繩遞給了馬羅,負手不緊不慢地走向魚兒。
左侍郎幾人暗搓搓猜想着,餘光瞥見塗蘊之走到了魚兒面前,愈發確定了心中猜想,是那賈家小兒不知何故得罪了定陽王這煞神。
雖然不能親自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們心中頗爲遺憾,但假如定陽王出手了,一則賈家小兒的下場更慘,二則他們也不用負擔後果,如此想想,幾人頓時喜上眉梢。
非但他們如是猜測,就連賈母也誤以爲自家乖孫昨日出門時,不小心得罪了某個身份顯赫的權貴,今日讓人來尋仇了。
一方暗自竊喜,一方提心吊膽。
凝望着眼前之人,魚兒一對兒水晶葡萄眼在發光,側頭一笑,臉頰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你怎麼在這兒”
少年既驚又喜的聲音,飄入各人耳中,瞬間打碎了各方的推測。
這語氣,難道兩者竟是相識的。
可不應當啊,這榮國府的傻小子,不是聽說纔好嗎何時竟與定陽王產生了交集。
來尋事的一行人,心裏咯噔一下,無心想東想西,一顆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他們的推斷有錯,定陽王與賈家傻小子是友非敵,只怕要涼的就成了他們了啊
對上了塗蘊之深邃的雙目,預知夢中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重現在魚兒的腦海之中,他笑臉微滯,桃腮飄來了兩朵紅雲,縮到了賈母身後藏了起來,眼睛閃閃躲躲不敢看塗蘊之。
躲起來之後,魚兒認爲自己不應這般心虛,想要站出去,挪了挪腳,擡頭撞入塗蘊之似乎別有深意的眼眸,他長翹的睫毛顫了顫,臨陣退縮了。
魚兒慫嗒嗒的模樣,無疑是取悅了塗蘊之。
他勾起脣角,面上綻放出來一抹淺笑,剎那冰雪消融,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
見狀,左侍郎一衆心都涼透了,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完了
塗蘊之的笑容只持續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他側身望向藏在了護衛身後,意圖掩藏的左侍郎等人。
音如冰刀,同時兼有漫天血氣撲面而來。
被針對的人羣,如臨深淵,無盡的恐懼凍結了心臟,臉色煞白,牙齒上下激烈地打着架。
方纔如若塗蘊之來的再晚一點兒,五人帶來的護衛,恐怕就要如惡狼一般撲向魚兒了。賈母從他們先前露出的敵意,確定他們絕非友類,果斷藉助塗蘊之給予還擊。
“訪友我瞧着幾位眼生的緊,似乎與榮國府從未有過交集吧。對了,老身若無聽錯,適才幾位好像要讓人捆走我家孫兒對嗎”
“定陽王饒命啊”聽賈母這麼說,膽兒小的在塗蘊之的壓力下,立刻就崩潰求饒了。
左侍郎踹了那人一腳,用最後的餘力扯了他起來,顫顫巍巍地彎身拱手道:“王、王爺氣如雷霆,張兄素來膽小受不住胡言亂語,還請王爺恕罪。”
拽着袖子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他扯出一個諂媚的笑容,又道:“小兒性子頑劣,不服管教,時常揹着我等惹是生非。下官一聽昨日他們不知死活,動手傷了賈家公子,馬上聯繫幾位同僚,特來代子致歉。”
塗蘊之側目凝視魚兒,“傷到哪兒了”
魚兒擡頭快速瞄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解釋說:“是環兒被人欺負了。”
“本王從不知,賠罪需要帶如此之多的護衛”塗蘊之依然沒有放過他們。
“王、王爺剛返京可能不知,京中近段時日不甚安妥,下官素來是個膽小如鼠的,怕讓賊人傷到,這不才帶的護衛多了些。”左侍郎手心淌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完,喉嚨已經乾澀到發疼了。
“原來如此。”
塗蘊之拂開一片向着自己的臉龐飄來的飛雪,似是不經意般問道:“幾位可是已經致歉完了”
話音甫一落下,幾人便爭着搶着和魚兒道歉。
“小兒頑劣,冒犯之處賈公子還請見諒,來日周某必然嚴加管教。”
“小兒多有得罪,在下代犬子向賈公子賠罪了。”
“今次來的匆忙,未來得及備上厚禮,明日必定遣下人送到府上。”
他們刺刺不休地說着,要不是塗蘊之就站在魚兒附近,估計都要圍過去搖尾獻媚了。
好半晌,魚兒終於尋到了開口的間隙。“受傷的是環兒,你們該去和他說,原不原諒也要看他。”
“賈公子說的是,我等明日便攜那逆子去和環公子負荊請罪。”
魚兒的心神大部分都落在了塗蘊之身上,聽過了,只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幾人誠惶誠恐地看向塗蘊之,後者小幅度點了點頭,衆人如蒙大赦,紛紛拱手告辭。
霎時間,堵在門口的不速之客作鳥獸散去。
賈母和榮國府下人們,目送他們以狼狽的姿態落荒而逃,內心十分的解氣。
然而下一刻,視線重新轉回塗蘊之身上,賈母的心情就美妙不起來。
不爲其他,只爲適才已有人點破了塗蘊之乃是定陽王的身份。“定陽王”這三個字,在京城人士心目中,蒙有厚厚的血色,小兒聞之止哭。
思及關於塗蘊之的種種傳聞,賈母也不禁懸心吊膽,雙目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