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我去檢查時，就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我，讓我渾身不自在。
每次我想要尋找，眼睛就會消失。
醫院裏人來人往，我擡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難道這是錯覺？
我拉好揹包的拉鍊，小心翼翼地往人少的角落走去。
相比走廊和診療室，樓梯間只有寥寥幾人。
我飛快地向下跑去，身後果然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雖然刻意壓着腳步，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一路向着樓下跑，跑到一樓，我並沒有急着跑出去，而是繼續往負一樓跑，躲在陰暗的樓梯轉角處。
我貓着身子，大氣都不敢喘。
幾秒後，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女人穿着駝色的呢子大衣，一頭波浪卷長髮披散在後背，站在一口大廳焦急地四處張望。
我悄聲走到她身後，她一扭頭，見我直勾勾盯着她，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誰？爲什麼跟着我？”我戒備地問着她。
面前的女人年約四十多歲，打扮得十分洋氣，耳朵上戴着一對灰珍珠耳環，一看就是個貴婦人。
女人明豔大氣，風韻猶存，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個美人胚子。
見到我，她先是仔仔細細打量一番，什麼話沒說，就急得眼底起霧：“你是白玉對吧？”
我警覺地看向她，沒有吱聲。
女人急了：“你的父親是不是叫白老黑……”
白老黑是我爸的小名，很少有人知道。
我心裏咯噔一下：“你是……”
女人把我手緊緊攥着，淚眼婆娑：“我就知道是你……像，當真是像……”
女人自我介紹：“我叫杜燕，是你媽媽的發小，你也可以叫我杜姨。”
“我媽媽……”我身體一沉，這麼多年，媽媽對我而言都很陌生。
爸爸說，當年還在月子裏，媽媽就嫌他窮，跟別人跑了。
這些年也沒跟我聯繫過，我早就當她死了，一個死人，又怎麼能關心自己的女兒呢？
可是……杜燕的出現，令我死灰的心風起雲涌。
我抽回手掌，敵對地往後退去：“你不用跟我說她的事，早在她丟下我，離開家的那刻，她就已經死了。”
我忍着眼底的淚水，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不上不下的。
消失多年，再次重提，我還是很難過，沒理由的難過。
杜燕悲切地注視我：“丟下你？離開家……你爸是這麼跟你說嗎？”
我吸吸鼻子：“難道不是嗎？”
杜燕不斷地搖頭：“傻孩子，你被你爸爸騙了，當年的事不是這樣的……”
不是？
我越發狐疑。
杜燕拉着我的手：“我們去附近的找個地兒，慢慢說吧！”
我跟她萍水相逢，都談不上認識，按理說，我纔不會跟一個陌生人走，但鬼使神猜的，還是跟上了她的腳步。
“我剛纔也在婦產科，來給我兒媳拿檢查結果的，突然聽到叫號，有人叫白玉，我就看了一眼……你啊，簡直跟你媽媽年輕時候一個樣……”
她吧嗒吧嗒倒豆子般，我靜靜聽着，不免也產生好奇：“我媽也長這樣？”
“你看，像不像？”
兩個女孩扎着馬尾，肩並肩站在湖邊，其中一個穿紅衣的，明顯是年輕時的杜燕，邊上那位……眉眼跟我很是相似，但臉型和眼睛明顯更偏硬朗。
“這就是你媽媽，顧瑤。”
我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頓時語塞。
杜燕拉着我進了一家咖啡廳，坐下後繼續說到：“你媽媽這些年很想你，她給你寄了很多東西，什麼小裙子，小書包，還有一些書本……”
我連忙打住：“你說的這些，我怎麼不知道？”
這下換她疑惑了：“不是吧，每年都是我跟她一起去選的禮物，你家地址是不是……”
她說出一串地名，精確到村裏多少組。
沒錯，確實是我家地址，能收到包裹的地址。
她攥着拳頭，嘭地砸向桌面：“肯定是白老黑，他把東西都丟了，不讓你知道。”
我的世界天地顛倒，眼前一片漆黑。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杜燕的話，還有她剛剛念出的地址，都在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
媽媽這些年沒有忘記我，她有寄東西回來，卻被爸爸丟了或藏起來。
爲什麼會這樣……
“杜姨，當年到底怎麼回事？”
杜燕爲難地皺着眉，雙目放空，似在回憶……
“當年啊，我和你媽媽是發小，一起唸完了大專，我們上的是師範類院校，畢業前要去結對子的學校實習任課。”
杜姨從小嬌生慣養，去不得偏遠地區，就想辦法搞關係留在江陵的一所小學教語文。
我媽媽那會兒交了個男朋友，因爲男生要去發展，她鬧情緒，就選了最偏遠的西南地區，到山裏去支教。
“當時我們都勸她別去，她那麼漂亮，到了山旮旯裏，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你媽媽不聽啊……”
我媽媽鐵了心來村子裏支教，一行的還有好幾個老師，男男女女。
“一開始你媽媽還經常跟我打電話，那時候我們用的都是小靈通，只能打電話發短信，後來，她說忙，就改成了發短信，沒多久，突然有一天，她發信息說她結婚了，和村子裏一個男人！”
雖然知道媽媽的結婚對象是我爸，但這……似乎不太對勁啊！
我媽媽是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師，也有男朋友，怎麼就突然喜歡上我爸了呢？
我爸雖然長得也不錯，心地善良，但他嘴笨啊，也不懂浪漫，怎麼就追到我媽了？
“我覺得很奇怪，她心高氣傲的，怎麼會看上一個鄉下人……”她瞅了我一眼：“孩子，我不是瞧不起鄉下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我點點頭：“我知道。”
杜燕長舒一口氣，繼續道：“我和我當時的男朋友，連夜坐火車去了西南，轉了幾趟車，終於到了你們村子，確實很落後，但比我想象中要好，起碼通水通電也通了公路。當時我找到顧瑤，想要問她爲什麼，卻發現她已經懷孕了，小鳥依人地跟你爸依偎在一起。”
她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還沒畢業，她就搞大了肚子，這要是被學校知道，她還要不要臉面了！我氣得拽着她走，但是她就像中了邪，死活不願離開，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