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戲詞很是耳熟，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一道紅光從牆上一晃而過，看向戲臺背景的牡丹圖，嬌豔欲滴，栩栩如生，就連牡丹的花瓣紋理都畫得十分仔細。
牡丹……對了，這句詞唱的就是《牡丹亭》啊！
《牡丹亭》是明代戲曲家湯顯祖的代表作，剛纔這一句，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驚夢》裏，女主角杜麗娘的一段唱詞。
這是很有名戲曲，剛纔這一段，唱的是這繁花似錦的迷人春色無人賞識，都付予了破敗的斷井頹垣。
這樣美好的春天，寶貴的時光如何度過呢？
使人歡心愉快的事究竟什麼人家纔有呢？
雕樑畫棟、飛閣流丹、碧瓦亭臺，如雲霞一般燦爛絢麗。和煦的春風，帶着濛濛細雨，煙波浩渺的春水中浮動着畫船。只有像我這樣被阻隔在深閨中的女子，才辜負了這大自然的美好春光啊。
我心頭一驚，敢情這血娘子有感而發，覺得自己是被辜負青春的杜麗娘？
這杜麗娘原本是官家千金，在夢中與書生柳夢梅傾心相愛，竟然相思成疾而死，死後被其父葬在一棵梅樹下，在上面建了一座梅花庵觀。
此時書生柳夢梅赴京應試，途中感染風寒，臥病住進了梅花庵中，病癒後與杜麗娘的遊魂相遇，二人如膠似漆，後又經歷各種波折，最終杜麗娘死而復生，與情郎相守一生。
我正想着，臺上已經開始唱了起來，杜麗娘的聲音空靈哀怨，情緒飽滿，我聽得幾乎入迷，也忘了這是鬼在唱戲。
只見一道從頭到腳通紅的身影，在舞臺中央飄來飄去。
恍惚間，臺下掌聲四起，喝彩不絕於耳。
我扭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臺下聚滿了觀衆，這些人有的穿着古裝，有的穿着現代的服飾，男女老少齊聚一堂。
他們或站或坐，發黑的臉龐癡迷地盯着紅影。
紅影唱着唱着，突然身姿一轉，面朝我的方向飄來。
“何方妖孽裝神弄鬼！”我一掌揮過，面前的紅影啊的一聲，被我的雷符拍散。
敲鑼打鼓和唱戲聲戛然而止，偌大的舞臺恢復死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臺下的觀衆伸長了脖子，呆呆地盯着我頭頂上方。
難道……
我僵硬地擡起脖子，一團烏黑的頭髮，突然朝我襲來。
一張發灰的臉龐，看不清五官，但是能感覺很陰沉，咧開的嘴角帶着笑，幾乎要湊到我的鼻尖。
我嚇得一身冷汗，反應迅速地往邊上一閃，躲過了血娘子的襲擊。
我驚魂未定，腳底連退三步，手裏的符咒噼裏啪啦朝女鬼甩去。
直到這時我纔看清，一個倒吊的人影，像一隻蝙蝠掛在戲臺上，一頭黑髮在半空蕩來蕩去。
見到我的符咒，她竟沒有任何閃躲，任由符咒在身上炸開都不爲所動。
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不懼怕我符咒的妖魔鬼怪。
這隻能證明，血娘子比我的法力要高深不少。
但隨即又覺得不太可能。
自從我恢復記憶，又得魔胎相助，功力已然漸長，甚至沈君心都能被我拍飛。
我搖了搖頭，不可能！如果她真那麼厲害，就不會被困在古戲臺了。
思考的瞬間，血娘子身上的符咒燃燒殆盡，她咯咯咯地笑着，腦袋一百八十度扭轉，好奇地打量着我。
“肚子……”怪腔怪調的一聲戲腔，彷彿金屬颳着毛玻璃，刺得我頭皮發麻。
我的肚子……她看得到魔胎？
我下意識地把肚子捂住，不讓她有任何機會下手。
見符咒沒有左右，我從兜裏掏出了陰哨，深吸一口氣。
血娘子見到陰哨，明顯懼怕地縮了一縮，但她好像對我的肚子很感興趣，猶豫片刻，她癡迷地盯着我的肚子，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她的身體變得淺淡，再次於我眼前消失。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剛纔差點沒嚇死我。
我渾身緊繃，屏住呼吸，虎視眈眈盯着四周。
這個血娘子非常狡猾，絲毫不懼怕我的雲篆符，也不知道陰哨能否制服她。
不等她再次出擊，我吹響了陰哨。
哨聲響起的剎那，戲臺下聽戲的鬼魂神色痛苦地捂着耳朵，尖叫嘶吼地四處逃竄。
他們懼怕我的哨聲，就算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符，也能讓他們痛不欲生。
“啊……”
尖銳的海豚音壓過了哨聲，血娘子在嘶吼，伴隨着她的吼叫，牆上的牡丹和紅雲漸漸變成一張張猙獰血紅的鬼臉！
這些臉極度扭曲，幾乎不成人形，歪歪扭扭的臉上每一個五官都在變形。
人臉上流出紅色的汁液，流水般順着牆面滑落，很快，整面牆染得血紅。
我盯着這張滿是人臉的牆壁，那血幕之下的臉痛苦掙扎，想要掙脫卻被一股力量牢牢吸附。
我嚇壞了，氣息不穩地繼續吹着，跟血牆上的人臉對峙着。
吹着吹着，離我最近，也是最前面的人臉就像蠟燭遇到了明火，很快就消融。
血娘子果然害怕我的陰哨！
我乘勝追擊，腦海中想起一直研究的曲譜，我沒有刻意去吹，僅僅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下一秒，陰哨傳出了一陣詭奇的音調。
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浮塵般四面八方聚攏，化作指甲蓋那麼大的小球，又像一滴浮在空中的水珠，軟軟糯糯，泛着月的光澤。
沒等我反應過來，這滴水珠嗖的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子彈般射進牆內。
之前還張牙舞爪，痛苦萬分的人臉，在最後一聲慘叫中，逐漸化爲血水，迴歸平靜。
一朵妖豔綢麗的牡丹花緊緊護着花蕊，瑟瑟發抖地躲在牆裏。
牡丹的花瓣上，溢出道道紅流，在地板上匯成一灘血水。
不知不覺中，我的身上已被冷汗浸溼，我稍微喘了一口氣，分神的空檔，牆上的花瓣毫無預兆地盛放，花蕊中射出一道紅影，似離弦的利箭朝我扎來。
卻在碰到我身體的剎那，被強烈的白光彈開。
是沈君心的護身咒！
我心跳加速，若不是他提前留了一手，恐怕我已經出事了。
我成功躲過一記殺招，氣得揚起手臂，卯足了力氣吹響陰哨。
第一個音符剛流出，一隻冰涼如玉的大手握住了手腕：“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