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昨天一直躺在病房的牀上，但他還是隱約聽到了門外的爭執。當陸承宇回來時，他臉頰上的皮膚甚至有些發青，陸安沒敢多問，就看着那個拳頭大小的區域逐漸腫起。
顯然是被揍了一拳。
陸承宇的動作頓了頓。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說了句“不用你擔心”。陸安心裏愈發好奇，但看着對方又一次板下來的臉，還是訕訕的閉上了嘴，偷偷摸摸的掏出了小手機給趙峯發短信。他想說的話很多，而他打字速度又不算快，於是很快便被陸承宇發現了。
“又給他發短信”男人的眉狠狠的擰在了一起，顯然有些不滿。
“每每天都要說早安嘛”陸安胡亂的結了個尾，快速的點擊發送後一把將手機藏進了被子裏，不給陸承宇拿走的機會，還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又單純的望着他，令陸承宇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剛想說什麼，陸安卻已經湊到櫃子邊用力的嗅了一下，砸吧砸吧嘴，強行轉移話題表示自己和肚子裏的寶寶餓了。他畢竟懷着孕，陸承宇也不好拿他怎麼辦，於是又拿了漱口水給他讓他漱口。陸安乖乖的漱了口，擦了臉，才終於喫上了早飯，眉眼都彎了起來。
他喫飯喫的慢，還要一邊玩手機上的小遊戲，一喫就喫到了十一點鐘。恰好沈默今天被安排在住院部，又沒有手術任務，只需要管理手下幾個病人就好。於是當陸承宇正在收拾早飯餐盒時，沈默又一次走了進來。
“喫過午飯了”他直接漠視了那個正在收拾的男人，視線直接對上了陸安，還職業性的笑了笑。
“啊其實是早飯”陸安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目光不斷在沈默和陸承宇之間徘徊，試圖發現些什麼，但令他喪氣的是兩人都像是沒看見對方一樣。
難道真的是他多想了
“早上感覺怎麼樣有下地走路嗎”沈默走到了他的右邊，又拉開被子看了一下小腿的情況，還伸手輕輕摸了摸。陸安略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目光，乖乖的回答了起來。
“感覺挺好的，一點都不疼了。我走了兩步，但是有點怕所以就又上牀了。”
“好，這幾天還不用着急走路，先等骨頭長起來。”他笑了笑，見沒有什麼情況便打算離開，但陸安卻又遲疑的開了口，輕輕地揪了揪自己的被子。
“我總覺得被子好重”明明拿着也並不重，但蓋在身上卻覺得被壓住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可是現在這個溫度又不能不蓋”
“怎麼了”沈默微微皺起了眉頭。
陸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是不是因爲寶寶的緣故寶寶太重了我又沒法側着睡所以才感覺好悶好悶”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略有些嫌棄的拍了拍。沈默愣了一下，隨後又溫和的笑了笑。
“確實，你是懷着孕，難免會有壓迫感。”
他並沒有往呼吸困難的方向上考慮，於是也不曾多想，轉身就離開了病房。
昨晚剛剛掛上二手房買賣網站的信息已經被不少人看見，一早上也接了幾個電話。他的開價並不高，畢竟房子老，又着急用錢，只要能拿到錢，賣給誰都是一樣的事情。但或許是資金還不到位的緣故，幾位詢問者中只有一個表示能夠立即拿出這筆錢來。沈默留了他的聯繫方式，一到午休時間便撥了過去。
當時他還在和有購房意願的人商談，卻突然有個護士跑過來通知說他手下的一個病人有了些情況，讓他快點過去。沈默匆匆掛了電話。他有些疑惑，畢竟自己今天上午查房的時候幾個患者情況都還不錯。他以爲出事的會是其中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因爲雪天路滑而摔斷了腿的病人，畢竟老年人自身的情況或許會不太好，突發心梗什麼也並不罕見
然而，他卻在搶救室裏見到了陸安。
早上還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的人如今卻像是被死死扼住了喉嚨一般，掙扎着想要汲取些氧氣。他看見了沈默，眼睛裏忽然涌上淚來，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上衣服被迅速的解開，露出他略有些瘀斑的雙肩。
沈默幾乎是瞬間僵在了那裏。
脂肪栓塞綜合徵。
他的邊上有個護士不斷的抽噎，還是個實習生，從未曾見過這樣的陣仗，被嚇得一邊哭一邊說着情況。中午的時候醫護都去喫飯休息，過年期間人又格外少，於是只留了她一個人在護士臺。
陸安已經抽搐了起來。
手腳麻利的幾個護士已經給他安上了通氣面罩，但陸安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不斷的翻起了白眼。此時主任們也匆匆趕來，見到患者呼吸窘迫的表現以及再明顯不過的皮下出血，幾位有資歷的醫生很快就指揮了起來。
“小沈，你去把高壓氧打開，光通氣沒用。李護，去拿腎上腺素，準備好抗休克。溶栓藥現在有哪些看看有沒有白蛋白和右旋糖酐”
這是沈默第一次真的見到脂肪栓塞。
它發生的概率太小，小到他行醫三年都不曾見過一例，但身爲一個骨科醫生，他比誰都明白這種併發症的死亡率。以前還跟在主任後面當學生時，甚至有人戲言遇上脂栓的患者只能說是運氣不好，怪不得別人。
可是真的怪不得別人了嗎
陸安早上苦着臉說被子太重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怎麼就沒有想到是呼吸困難的表現呢明明他們醫院的被子那麼薄怎麼可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默的臉逐漸變得慘白。
他倉皇的在一旁幫着忙，不斷的祈禱着陸安能夠被搶救回來，然而情況卻直轉幾下。在一陣艱難的呼吸後，陸安直接暈厥了過去，顯然是已經進入休克狀態。
“小沈上導管”
沈默的手在輕輕地顫抖，他用力的掰開了陸安的下巴，迅速的將導管插入氣道中。此時護士已經開放了靜脈通道，一邊注入藥物，一邊觀察着儀器上顯示的數據。
心率已經超過了120。
刺耳的“滴”聲不斷的響起，無論他們怎麼做，血壓都不斷的在下降，絲毫沒有逆轉的趨勢。藥物一管又一管的注入了靜脈當中，陸安卻安安靜靜的躺在搶救牀上，一動不動。
心率很快就奔向了200。
儘管生命體徵還在，但幾個主任已經微微的搖了搖頭，顯然不抱太多希望了。只是陸安還太年輕，肚子裏還懷着孩子，實在是令人感到惋惜。沈默哆嗦着將升壓藥注入了陸安的身體裏，他倉皇的轉頭看向牆上的顯示屏，希望能夠出現一點奇蹟
但在幾下快速的房顫後，儀器發出了哀鳴般的低吟。
心跳消失了。
陸安死了。
他愣愣的看着屏幕，彷彿不相信一般搖起了頭，踉蹌的要去拿起搏器來。但陸安並不是死於心臟的問題，除顫亦或是起搏又有什麼用呢
主任拉住了他。
“小沈，去和患者家屬說一聲吧”
搶救室的護士已經習慣了患者的死亡，她們摘下了陸安身上的管子，將上衣又一次扣起，整理了一下後纔拿了白布過來。陸安的神色很安詳，彷彿只是在睡覺一樣，乖的讓人心疼。他怔怔的看着那張小臉被慘白的，冰涼的布蓋住，卻什麼都做不了。
什麼都做不了。
護工已經將人轉移到了推牀上，急救室的護士也已經開始收拾方纔的器械。牀被推了出去，沈默亦步亦趨的跟着，連護士喊他都不曾聽見。
如果他早一點意識到陸安的情況，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路很長，又很短，他恍惚的跟着走，再擡起頭時已經到了大門處。嘀的一聲，門便開了，陸承宇立即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他快速的向前走了幾步，但當看見被白布蒙着臉，肚子高高隆起的人時，又猛的僵在了那裏。
怎麼怎麼回事
陸承宇罕見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看見了沈默，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按住了對方的肩，不斷質問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想要聽到沈默說那個躺着的並不是陸安，陸安還在裏面，陸安還活着，然而沈默卻只是慢慢的搖了搖頭。
陸承宇難以置信的後退了幾步。
沈默的表情還有些恍惚，他看着陸承宇震驚又倉皇的臉，喃喃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是我的錯是我”他的眼眸微垂着，目光沒有焦距，面色也慘白的看不出一絲生氣，“他明明說了兩次他說他透不過氣我卻沒有在意”
“是我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