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着從前她在宮裏見識過的光景,如大阿哥對大福晉,四阿哥對四福晉,甚至是皇上對娘娘們,這小兩口子,實在太客氣了。
但八阿哥並非好女色,在外拈花惹草,或是家中妻妾成羣才冷落福晉。
在珍珠看來,八阿哥似乎就沒把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他那樣刻苦用功地讀書做學問,想要謀個好前程,而成親,不過是一件應該做的事。
福晉若換了別人,八阿哥一定也會善待妻子,可顯然,福晉本人對丈夫的期待和指望,那就多多了。
“珍珠,熄燈睡吧。”
“是,福晉,要不要給您捶捶腿,身上鬆快些好入眠。”
八福晉苦笑道:“我是睡不着,可我纔多大,如今就享受這些,老了怎麼辦?”
珍珠忙自責:“是奴婢多嘴了。”
八福晉擺擺手,並不在意,獨自走去臥榻,隨着臥房裏的燈熄滅,院子裏徹底安靜了。
今晚不是珍珠值夜,交代好了屋裏屋外的事,她便要回住處休息,誰料走到半路,就被人攔下,看清了是書房那頭的管事,要她別做聲,悄悄地跟上。
珍珠心裏害怕,但不得不跟着來,避人耳目地進了書房後,好半天才見八阿哥從裏屋出來,嚇得她低着腦袋,下巴都快貼上胸口了。
“別害怕,叫你來,只是叮囑幾句話。”
“是、是……”
胤禩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說道:“你的命是福晉救下的,如今帶你出宮在府裏做大丫鬟,往後一輩子就不愁了。”
珍珠怯怯地說:“福晉對奴婢的恩德,奴婢幾輩子也報不完。”
胤禩道:“你們主僕之間的事,我本不該說什麼,但除了我,福晉在這世上幾乎沒什麼人可依靠,如今你也算一個。”
珍珠用力搖頭:“奴婢不敢當。”
胤禩依舊平靜地說:“神武門下的侍衛,有曾經在校場陪我練功騎馬的,於是聽說了一些事,福晉今日,是不是打算挑唆三福晉與四福晉不和?”
“主子,沒有的事。”珍珠慌忙跪下道,“是三福晉說話不客氣,是三福晉她……”
胤禩俯視地上的人,看似言語平淡,但有着不容回絕的威嚴,說道:“記着,不可挑唆福晉與人起爭執,不可縱容福晉衝動行事,更重要的,別自以爲你能替福晉做些什麼,而闖禍生事。這是對你的要求,亦是我的底線,能明白嗎?”
珍珠僵硬地點頭:“奴、奴婢……明白。”
胤禩問:“覺着委屈?”
珍珠搖頭:“奴婢不敢,可、可奴婢還有些糊塗。”
胤禩反而溫和地說:“說白了,你是伺候人的,只做伺候的事就好。”
“奴婢記住了。”
“那今晚……”
珍珠立時應道:“奴婢回房休息了,奴婢誰也沒見過。”
胤禩便沒再說什麼,喚來管事帶人下去。
離開書房,在夜色掩映下回到住處,珍珠已是嚇得兩腿發軟,伏在牀邊好半天才緩過神,腦袋裏雖然亂哄哄的,可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猜得沒錯,八阿哥對福晉不是不喜歡,但也沒多少喜歡。
“福晉,奴婢自然是忠於您的,可您也要指望八阿哥過日子不是嗎?”
珍珠冷靜下來,想好了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她是從宮裏出來的人,最大的本事,便是小心翼翼地活着。
很快,便到了三阿哥家擺宴的日子。
是日清早,夫妻二人先進宮行禮領賞,本以爲是走個過場,禮數到了便好,誰知皇帝居然親自接見,還將幼時用過的文房四寶賞賜給了孫兒,並命御膳房賜宴。
即便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榮妃爲孫兒掙來的體面,可三福晉只覺得是她的功勞,離宮回府後,到處向家人和賓客炫耀。
今日鈕祜祿府亦是座上賓,但瑛福晉早在回帖時,就說了只出席晚上的正宴,白天則帶着孩子來四阿哥府,說是既然都盛裝打扮出門了,不如先來看一眼毓溪。
“聽說三福晉進宮向太后請旨,要帶公主們回府喫酒,被太后駁回了。她可真敢啊,公主出宮多大的事兒,又不是三阿哥一母同胞的妹妹們。”
暖閣裏,瑛福晉坐在炕頭,隨手拿過毓溪繡了一半的荷包看,說道:“三阿哥從前那麼老實的人,皇上給她配三福晉這樣性情的媳婦,還真是精挑細選了的。”
在姨母面前,毓溪不必顧慮掩飾什麼,說道:“您也覺得,三阿哥是個老實人?”
毓溪道:“八阿哥成親後不久,三阿哥就來家裏,當面對胤禛說,老八是個狡猾孩子,往後得提防着些。”
瑛福晉不禁皺眉:“果然,阿靈阿看人還有幾分眼光。”
毓溪一手扶着肚子,說道:“我和胤禛約定好了,這孩子若是個小子,將來不要拿他和堂兄弟們比。”
“這話怎麼說?”
“如今惠妃就想接孫子進宮養,好討皇上的喜歡,三福晉今日嚐了甜頭,也會以爲皇阿瑪看重他們家的兒子。胤禛在朝廷後宮周旋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我的兒子一出生,也要過這樣的日子。”
瑛福晉心疼地說:“可不是嗎,娘娘常說,她和皇上的好是緣分,她只是守着這份緣,並不敢爭搶什麼,偏偏皇上對她的好,對孩子們的好,都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此時丫鬟進來稟告,因四福晉和側福晉安胎不出門,不能去三阿哥府享宴,三阿哥府派人送了攢盒來,請福晉和側福晉在家中享用。
“送去給側福晉,讓她挑喜歡的留下,再給宋格格送去。”毓溪吩咐道,“不必再送過來,宋格格若不要,你們便分了去。”
丫鬟領命退下,毓溪打開自己的蜜餞罐子,請姨母嚐嚐。
“我不愛喫這些,害喜那會兒都不惦記。”瑛福晉笑着,放下荷包,正經道,“其實今日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姨母只管說。”
“三福晉前日進宮請安時,在神武門下遇到了八福晉,你姨父年輕時在御前行走,與大內侍衛都是相熟的,於是聽他們說,八福晉故意謠傳你可以隨意出入神武門的話,反倒是老三家的沒輕易相信,當面找了侍衛對質,之後又挖苦了八福晉一番才進宮。”
毓溪輕輕合上了蜜餞罐子,說道:“我到底怎麼得罪她了,難道她想要與我親近,而我委婉地拒絕都不行,非要與她做親密的姐妹纔好?”
瑛福晉說道:“聽說她從前在安王府過得很苦,不知是不是這樣,才生得性情偏執,得不到的就要毀了才痛快。”
毓溪輕嘆:“都是孽緣,她被選爲八福晉前,我與她在路上見過,還將家裏的馬車借給她用。若知道她是要來做妯娌的,我不該多那些事,讓她誤以爲我好相處,也願意與她相處,可我,只是一時好心。”
瑛福晉說:“這事兒沒傳出來,就該是老三家的沒嚷嚷,不知是她自己學聰明瞭,還是榮妃娘娘教的,橫豎是比從前長進了。”
毓溪無奈地搖頭:“姨母,這回我確實沒聽說,胤禛也沒提起過。”
“阿哥們福晉們,都是小小年紀成家,過去鬧得笑話紛爭,跟孩子過家家似的,但越往後越長大,就越動真格了,毓溪啊,你千萬留神。”
“姨母說的是,身在帝王家,豈是我們不爭不搶就能安然度日的,而是滔滔江河,不進則退。”
瑛福晉愛憐地說:“別怕,有娘娘在,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在。不論阿靈阿在朝廷上有什麼能耐,只要我還是鈕祜祿家的主母,鈕祜祿家的胳膊肘就不能向外拐。”
毓溪笑道:“姨母,還有十阿哥呢,十阿哥也是姨父的親外甥。”
瑛福晉反問:“那你覺着十阿哥,成嗎?”
雖然和姨母說話,不必小心謹慎,可毓溪不願背後說人壞話,只道:“姨母放心,我和胤禛若有需要,絕不和您客氣。”
瑛福晉這才高興了,拿起荷包又繡了幾針,聽見外頭自己兒子和念佟嬉鬧傳來的笑聲,叫人聽着就高興。
瑛福晉說:“我不指望他那幾個哥哥或是族裏的人將來會善待他,可有你們在啊,我若不在了,他還能有個依靠。”
“姨母啊……”
“呸呸呸,不說這些。”
毓溪不願姨母尷尬,便順着話說:“細想想,八阿哥兩口子的確不容易,他們二人在宮外,竟是無一處依靠,八福晉對我多大的期望,自然就有多大的失望,她恨我,也不是沒道理。”
瑛福晉向來性格豪爽,正經道:“好孩子,旁人過得不好,不是因爲你過得好,各有各的命。咱們積德行善不作惡,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對得起天地。她八福晉命運坎坷,我也同情,可她憑什麼恨你,這沒道理。毓溪,你不能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