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孃家在隔壁鎮上的桃花村。從林家村到桃花村,坐牛車要約有兩個時辰, 一來一回就是小一日了,距離不算近,是以朱家明知朱氏這些年過的啥日子, 卻只能乾巴巴的看着。
說白了, 手不能伸長了雖是一個,更重要的就是遠了些。
要是離得近,背後有了依仗, 林家哪裏敢這般明目張膽, 便是受了委屈,孃家人打上門那也方便不是
清早, 趙氏便佝僂着身子候在門口眼巴巴的望着, 眼眶裏有些渾濁, 臉上也帶着幾分悽苦面相, 候得久了, 那眼眶裏都沾了水霧,巴巴的瞧着路的盡頭。
“娘, 你先回屋坐坐吧, 小妹哪怕要回來, 這會兒也還在路上呢。”身後, 身體魁梧的農家漢子勸道。
朱程伸手要扶她, 卻被趙氏一把打開, 她渾濁的雙眼流下了淚:“你就會唬我, 雲娘去歲沒回來,再前頭也沒回來過,我老婆子記得的。”
多少年了,她記得她閨女還是出嫁頭幾年回過孃家,後頭年年都沒回來過,她便盼啊盼,年年歲歲的盼着。
萬一...萬一這回子云娘就回來了呢
“娘,”朱程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見此也忍不住哽咽了。老孃身子骨一年差過一年,心裏就盼着小妹過得好,能回孃家瞧瞧老父老母,爲此朱程年年都要打聽打聽小妹的生活,但打聽到了他卻不敢盡數告知,就怕爹孃聽了心裏更難受,是他沒用深吸一口,朱程一雙手擰成拳,上頭青筋突兀,猙獰着要爆裂似的,“娘,你放心,要是小妹今歲沒歸家,我就帶着二弟把人給搶回來”
“對”朱陽應道。
相比朱程的塊頭,朱陽就要廋弱不少,他恨恨的說:“我和大哥帶着兄弟們把小妹給搶回來,咱們自個養”
朱程點點頭。
裏頭正在做飯的大兒媳婦孫氏聞言撇了撇嘴。
自個兒養,說得好聽,拿啥養
家裏頭都快揭不開鍋了,還要養個別家的人,孫氏心裏更不舒坦了,把桌碗瓢盆給弄得叮咚直響。
傳到外頭,朱程一張憨直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朱陽還沒說話,一貫好說話的趙氏卻發了火,衝着那竈房罵道:“老大家的,你這是不滿還是甩臉給我老婆子看的,咋的,你個當嫂子的還有啥不滿不成”
朱雲娘是趙氏心裏的一根刺,一碰就疼得厲害。
要說老朱家待兒媳婦是整個桃花村數一數二的好了,桃花村是個雜姓村,沒有族人宗祠一說,平日裏爲了爭一點子蠅頭小利鬧騰得厲害,幾乎家家戶戶的女人都厲害得緊,趙氏是個例外,不止她,還有她教出來的閨女性子也軟得很。
當年來朱家求娶朱雲孃的人家也有不少,兩口子覺得村中婦人厲害得緊,怕朱雲娘壓不住,特意在外尋,最後挑中了林家。
沒想到,想找家羊,卻變成了喫人的狼。
也因爲自個兒閨女喫過的苦,又加上兩口子脾性好,自打兩個兒子娶了媳婦後,連重話都沒說兩回,這回要不是孫氏把氣發到朱雲娘身上,趙氏也不會罵人。
朱程一把扶着她:“娘,你別生氣,孫氏你也知道,就是急了點,心裏還是盼着小妹歸家的。”
朱陽攙着另一邊,附和他哥:“是啊娘,大嫂這就叫啥來着..哦,對,有口無心。”
“唉。”趙氏嘆了口氣,卻沒再說啥,只是目光還是不捨的看着路面兒。
其實她心裏頭清楚,雲娘是不可能歸家的。那林家老婆子蠻橫,歸家一來一回要費上不少時日,她咋會讓人回來享清福。
不過是有個盼頭罷了...
“娘......”
趙氏垂了頭,終於動了,顫顫巍巍的轉了身,“走吧。”
剛轉了身,就聽朱陽驚訝的指着從遠處過來的幾個人影,眯着眼睛,“娘,大哥,你們瞧,那是不是小妹”
說着,那遠處過來的人影瞧着更清晰了。
“那..是雲娘...是你們小妹”趙氏不知覺向前了幾步,手指微顫,紅着眼眶看着越來越近的人。
“娘”
隔着幾丈遠,朱氏哭着跑了過來,站在趙氏跟前兒時,一張臉滿是淚水。
“廋了,廋了。”趙氏舉着顫抖的手撫過她的臉,喉頭哽咽不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她緊緊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錯過了一絲一毫。
朱氏重重的點着頭,淚水糊了眼,她咧着嘴笑,突然一把跪在地上:“娘,是女兒不孝。”
趙氏搖着頭,彎腰要拿她,母女兩個抱着哭成個淚人兒。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知道,你會回來的。”
sp;林康帶着林娟、林秀站在一邊,兄妹三人眼眶都泛着紅,朱程兄弟咧着嘴笑,又招呼他們:“這是康哥兒、大姐兒和秀丫頭吧”
“可不,當年我還見過,康哥兒還小小一個人呢。”
趙氏母女相互着攙扶起來,朱氏臉上還帶着點不好意思,許是覺得都一把年紀了還在孩子跟前哭成這般,忙擦了淚,點點頭:“是他們。”又招呼着兄妹三個上前來認人,“這是你們大舅舅和二舅舅。”
“大舅舅、二舅舅。”
“大舅舅、二舅舅。”
“大舅舅、二舅舅。”
三人喊了人,直樂得朱家兄弟笑呵呵的,忙應道:
“唉。”
“唉。”
聽到動靜的孫氏也從竈房裏頭出了來。先前捱了罵,這會兒她臉上擠着些笑,顯得有些不自然,“是妹妹家來了啊。”
方纔被婆婆給罵了一頓,孫氏不能鬧,也不敢鬧,老朱家窮,可她孃家更窮,生母死得早,如今是繼母當家,早就給她遞了話,讓她逢年過節的不要回去,家裏沒米招待人,孫氏也不想回去討人嫌,打從出了門子後就跟孃家沒來往了。
除了老朱家,她連個下地的一片瓦都沒有,方纔也不過是這些年在朱家順風順雨的讓她有些忘了形,更何況朱雲娘更她關係談不上親近,她到朱家不過兩年朱氏便嫁人了,這些年又沒走動,這突來一個搶食的,自然不高興。
朱氏微微瞪着眼,見出來的大盤臉的婦人,跟記憶中的人有幾分相似,“是大嫂呢。”
“妹妹還記着呢。”孫氏歡歡喜喜的拉着她。
“都進屋吧,外頭冷呢。”趙氏還記着先前的事兒,對孫氏便有些不冷不熱的。
“娘我扶你,”孫氏諂媚的搭着她,眼裏滿是討好,趙氏見此,雖說心裏有氣,但到底沒做聲,就着她的手回了屋。
一進了屋,朱氏就問道:“娘,爹呢”
“你爹啊,”趙氏說起朱老四,就恨恨的,“你爹那個實心眼的,前兩日村長說水渠要休整一下,他頭一個就拿了鋤頭去挖,也不瞧瞧自個兒多大的人了,哪裏跟年輕小夥子能比得,這不,勸了兩日沒聽,後頭受了涼,正躺着呢。”
“老婆子,我都說了沒事的。”裏頭,朱老四喊了一句,聽聲音倒是中氣十足。
朱氏抿着嘴兒偷笑:“我去看看爹。”
說罷,帶着林康幾個進了房。
朱老四是個乾瘦的老頭,頭髮兩邊已經生出了白髮,一見他們進屋,麻利的躺了回去,“雲娘啊。”
“爹。”朱氏拉着幾個孩子進前,問他:“你好些了嗎”
“我好得很,你莫聽你娘胡說,”朱老四是個情緒不大外露的人,這會兒心裏頭也委實高興得很,他一個男人,又不能跟婆娘一般哭兩聲兒,但也正着臉色,在朱氏母子幾個臉上一一看過,“好,回來就好。”
是啊,回來就好,他們只這麼一個盼頭,卻讓人唏噓得很。
還好,如今還不晚。
他外祖還沒纏綿病榻,她外祖母還沒思兒成疾,她大舅二舅也正值壯年,沒有爲了生計奔波得壓垮了腰板。
一切還不晚。
“三妹妹,三妹妹...”
“啊,咋了”林秀回神,朝林康看去。
“喏。”林康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前看。
只見朱老四含笑看着她,正朝她招招手,林秀頓了頓,便上前幾步,在牀榻前停下,揚着笑臉,“外祖。”
朱老四連連點頭 :“好孩子,好孩子。”
“外祖你要好好養病,以後我們會時常回來的。”林秀一本正經的同他說道:“也別慪氣了,生氣掉頭髮,日日開心方能長命百歲。”
這兩老口,一個心思重,一個憋在心裏,爲了閨女的事兒自個兒漚自個兒的氣漚了半生,漚出了一生病。
朱老四被她逗得不住點頭,“好好好,外祖以後日日都開開心心的。”
等出了屋,外頭趙氏帶着朱家兄弟迎了上來,面色擔憂的問道:“雲娘,你帶着幾個孩子歸家,那林家就沒說啥”
朱氏嘴角一頓。
“沒說。”
咋個可能
婦人歸家,猶以今日爲重,但在林家,嚴氏要歸家,小嚴氏身爲她的侄女自然要一同,而馬氏孃家有些勢力,哪怕如今這般了,林家也不敢怠慢她,家中兒媳都要回孃家,但一屋子女人都走了,那家中沒個添茶煮飯的人哪裏行
不說伺候自家男人,便是有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