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合情合理。
放了任何人家家裏,都不會爲了個女子而斷了祖產。
這女子既非傾城貌美,又非寧她不
可,憑啥讓人冒着破滅的危險做這事啊既然只是定親,又沒交換更貼,又沒下聘金,此時退了也對這姑娘沒啥影響,何況他們還主動把聘禮給留下以做補償,就是想舍點小財,大家不要傷了情分,以免以後見面難堪。
嚴氏可沒想到這些,她只知道,這殷家如今就爲了個子虛烏有的由頭就想退親,想都別想不說退親後他兒的名聲,就是這村裏如今誰不知道她姑娘要嫁去鎮上享福了,若是退了,以後還不知道那些碎嘴的婆娘要胡說八道些啥呢。
“不成,退親這事兒我不同意”
嚴氏伏低做小了一會兒,這下見殷家人安了心要退親,壓着的火氣也上來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側了臉同林老頭道:“是吧老頭子”
林老頭自然也是氣的,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點。
兩家並沒有交換庚帖。
當初正是因爲宋皇朝都垮了,那些衙門也就成了擺設,因此這換不換庚帖也就無所謂了,反正都不能拿去衙門登記了不是
倒不想,也正是因爲這點,如今這莊婚事倒成了那口頭約定一般,名不正,言不順,殷家人就是翻臉不認人,他們也只能幹看着,這沒憑沒證的,他們就是說破天那也不佔理。
想到此,他按住要發火的嚴氏,扯了扯嘴角,打着商量:“這也不是真的破不了,不如換個大師試試”
只見大的這個手在頭頂一抓,再一把把小的那個一推,頓時讓人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田埂上,她則拿着一根有些陳舊的綠頭繩甩來甩去,還洋洋得意的說道:“林四娘,我告訴你,現在這頭繩是我的了,你別想打什麼主意,小心我告訴奶奶去”
哼誰讓她的頭繩已經損壞,而林四孃的還半新不新的,她前兩日就在林四娘懷裏看到一抹綠,當即心裏就不舒坦得很,奶奶說如今家裏窮,不能給她買新的,要不然她又豈會看上林四娘這條破繩子
她林綠,如今竟然只能用一條破繩子了
奶奶這個詞顯然很有威懾力,先前就算跌坐在地的小女孩失了一向心愛的頭繩,也目光倔強,一副要奪回來的模樣,這會兒只聽到奶奶這個詞,頓時就咬着嘴角,目光閃爍起來。
見此,林綠不屑的哼了一聲,把頭繩往兜裏一放就自顧走了,顯然是丁點沒把這林四妹給放在眼裏。
事實上也是如此,林家村上百戶人家,像林佑家這般的也是不多。
林佑是林四娘和林綠的祖父,如今不過五十左右,身子骨倒是硬朗,娶妻嚴氏,生了四子一女,老大叫林大,老兒叫林二,老三和最小的林小妹是老來子,素來最得老兩口看中,當年還請了雲遊的道士給算了命取了名。
說這林三有狀元之相,給取了個林睿。
林小妹有大家主母之相,取了個林欣。
自打得了這個批命,林睿和林欣兩個在林家那就像祖宗一樣被供着,平日裏甚家務活計都不用幹,每日裏就被老老少少的給伺候着。
後林睿被林家老兩口給咬着牙送去了讀書,他天分還算不錯,只是這麼些年來也只考了個秀才,落地了好幾回,如今又碰上這麼個年月,只得帶着老老小小的從鎮上給回了家,每日必嘆生不逢時,讓林婆子林嚴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悶,既心疼她家小兒子空有那狀元之相,若不是被這世道給拖累了,哪裏中不了舉當不上官又惱怒家中花費了金銀無數,如今卻是白白給花了
如何不氣如何不悶
這心裏一憋悶,可不就得在其他人身上出出氣。
林二一家就是被林嚴氏給出氣的。
相比林睿和林欣在林家的好日子,林大和林二的日子就難過了,前些年日子太平,省喫儉用的給林睿湊了銀子,供他讀書,其他小輩們雖然也混個半飽,但好歹還能撈着點水米,如今世道亂了,大房和二房的小輩們多是顧不得,都緊着林睿和林睿家的,其次是林欣,再然後是林大,最後纔是林二。
那林綠就是林睿的閨女。
而林大一家雖然過得差,但林大媳婦好歹是嚴氏的親侄女,看在孃家的份上,嚴氏平日裏也睜隻眼閉隻眼的看着小嚴氏補貼着大房一家,可就苦了林二一家,沒有娶個跟嚴氏沾親帶故的,朱氏爲人又嘴笨,可不得被嚴氏給牽着鼻子走
偏偏,林二又是個出了名的大孝子。
連林大都有私心,平日裏私藏着銀子暗地裏給小嚴氏藏着,偏生林二把自家給蒐羅光了去補貼孝順林家老兩口,平日裏還多有囑咐着家裏的小輩們莫要跟其他幾房的人有衝突,做事要勤快,對哥哥姐姐們要恭敬,喫食也要先緊着家裏的姐姐弟弟們。
就因如此,原本被朱氏這個嫂子給伺候着的林欣,如今又讓侄女們給伺候上了。且還只使喚着林二一房的人,就跟吆喝着丫頭似的,半點沒當是自己的親人。
對此,林佑一家也沒人覺得不妥。
林家都覺得理所應當了,那外頭的人再是覺得荒唐,也只得當個笑話說兩句,時日一久,也懶得提起了。
林秀藏在樹後,目光平靜的注視着被推到在地的林四娘在林綠走了後,露出的那個惡狠狠的眼神,也見到她拍了拍屁股抱着簍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山下的小院走去。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絲毫表情。
或者說,她對林四孃的姐妹之情,早就在上輩子被消磨光了。
想到上輩子的時光,林秀稚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悲慟,眼神虛無得彷彿回了當年那些爾虞我詐、那些被至親之人生生剝奪了性命的時候。
她也曾大聲喊過:爲什麼
爲什麼明明是最親的人,反而要了她的命
可是當她魂歸西天,在世上飄蕩了數百年甚至更久之後,她已經再也不會問這些讓人可笑的問題。
爲什麼
哪有什麼爲什麼,恨是沒有理由的,想恨便恨了吧。
就如同如今林四娘滿心的恨着林綠一般,當若干年後,反而會對她笑臉以待、各種賞賜不斷時,誰能想到如今她們之間會有仇怨,明明看着就跟親姐妹一般不是
呵她生生的露出一抹冷笑,揹着簍子往深山裏頭走去。
如今這年月,外頭已經亂了起來,反對宋皇室的人從四面八方推進,到處都是戰火紛飛,林家村遠離那些人煙,處在落後之地,又有橫跨的山脈做掩蔽,日子倒是比外頭過得好,繞是如此,這平日裏隨處可見的野菜也被採摘一空,讓人不得不往山裏走去。
林秀運氣好,選了條平日裏沒人走的路採了些野菜,還挖了幾株蘑菇,裝了半簍子,見能回去交差了,這才摘了點野果,把簍子隨處一放,一屁股坐在野草上,在衣裳上隨處一抹,就吃了起來。
“唔”野果入嘴,端的是甘甜無比,還帶着點酸味兒,讓林秀又幾口吞下了肚,感慨:“真好喫。”
想想她都多久沒喫過東西了,那是足足成百上千年了,都讓下一個皇朝建立到皇權旁落,最後廢除了君主制,變成人人平等了,等得她已經無波無喜了,卻又被一個漩渦給捲入,重入了林秀這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