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也微微顫抖,喘息了一陣,忽地跪在地，用雙手拼命地刨着積雪。漸漸的,一具僵硬的屍體便顯露於冰屑之。他抓起身邊的鐵鏟，似乎還想要繼續挖掘,可在這時,從斜坡的另一端竟又有一人飛奔而來。
“快走！時間馬要到了！”那個人焦急萬分地叫喊着，手同樣拎着一把鐵鏟。
“不，你快來看……”跪在雪的人還想要說下去，已被後來的那個人一把揪住。
“別傻了！你想一輩子留在這裏嗎？”說罷,便想要強行將他拽起。他匆忙伸手一抓，將那女屍束髮的金簪握在手，還不及細看，這樣被生生地拽向遠處。
灰黑的夜幕下，忽然閃現出無數藍綠色的光芒，緊接着，一道圓形的光斑越展越大，如懸浮於半空的鏡子，映亮了周圍的黑暗。
葉姿被這景象驚得無法言語，眼睜睜看着那兩人一前一後衝進了光鏡之，數秒之後，那光鏡開始迅速縮小。葉姿猛然間一省，發瘋般朝那邊衝去。但當她抵達之時，光鏡驟然一滅，化爲無數微弱的光點，隨後徹底消失。
她雙腿發軟，一下子跪倒在雪。
——時光隧道！
從未見過的異象這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於她眼前。
******
車輪緩緩地在積雪間轉動，鳳羽駕着馬車尋至此處時，葉姿還坐在地發怔。
“我剛纔好像望到這裏有光……”他話纔出口，便望見離她不遠的地方，好像有個人躺在雪，一動也不動。
還沒完的話此停了下來。
葉姿喫力地擡頭望着鳳羽，低聲道：“是她了。”
鳳羽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咬牙挪至車頭邊緣，雙手一撐，竟生生地跌在雪。葉姿一驚，急忙前想要扶他起來，他卻怔怔地望着前方的那具屍體，隔了很久，才以手撐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個方向挪行過去。
葉姿跟在他身後，見他在積雪幾乎與爬行無異，心自是不忍。而此時他已到了近前，那樣歪歪斜斜地癱坐在冰雪之間，全不似平日那無論如何也要保持端正的樣子，而更像是失去了巨大的支撐，勉強才能維持着坐姿。
面前的這個僵臥於雪的女子，身着厚重的盔甲，面容模糊不清，但鳳羽卻還是長久地注視於她，似乎希望能在這黑暗看到一絲真容。
山崖間寒風襲來，吹起那女子戰袍的雪屑，窸窸窣窣地飄散一地。
鳳羽木然地伸出右手，想要去撫過她的長髮，但手伸至一半，又僵在了半空。
“幫我一下。”他啞着聲音道。
站在他身後的葉姿怔了一怔，隨即道：“什麼事？”
他依舊背對着她，道：“我抱不起她。”
葉姿不免有些心驚，往那屍體方向又看了一眼，隨即強自鎮定道：“那你想怎麼樣？”
“不能留在這裏。”鳳羽的聲音低微無力，但他還是堅持地撐坐在那裏，“把她抱到車，換一個地方……將她埋葬。”
葉姿聽到這裏，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怕她被人發現？”
鳳羽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退讓到一邊。葉姿深深呼吸了一下，走到郡主的屍首前，她的腦海又浮現出當日睜開眼時的場景。葉姿慢慢俯□，閉着眼睛抱起了郡主，感覺手的這具屍體已經被凍得徹底僵硬。
可她必須將郡主搬離此處，即便地埋葬，因這裏散落了太多武器與遺骸，也是最最危險的地方。
鳳羽坐在冰冷的雪地，望着她，不發一言。
——她是鳳羽的姐姐。最親的姐姐。
葉姿在心裏不斷默唸，抱着郡主走到馬車前，將她送入了車。隨後，她又回到鳳羽身邊，默默地蹲下來，將他背了起來。
他伏在她背，呼吸拂過她的頸側，讓原本凍得沒有絲毫暖意的她略微感到了一線生意。
“你怕的話，我留在車裏。”他低着聲音說了一句，伸手搭在車廂。
******
馬車又開始緩緩前行，輪子陷在冰雪之，每轉一圈都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葉姿駕着車，任由夜風吹打臉龐，她已經麻木得不知畏懼與寒冷。車廂內，鳳羽席地而坐，面前是郡主的屍體。
車壁有燈，伸手便可觸及，但他沒有點亮。
他曾經在夢無數次地夢到姐姐，有時是姐姐握着他的手在院子裏奔跑，有時是他與姐姐一同騎着馬在草原馳騁，但更多的時候，則是他獨自站在茫茫虛無，只聽到姐姐的喚聲，卻望不到任何身影。
失去了站立能力的他被幽禁在那個陰暗的屋裏，饒是如此，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在漸漸長大，由一個瘦弱的男孩慢慢變爲青澀的少年。很多時候，他會望着自己的雙手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姐姐，想象她的樣子，她的生活。
但他實實在在不知道這十年之，她到底做了些什麼，是否也同樣掛念着這個幾乎等同於消失的弟弟。
而如今，她這樣靜靜地躺在他面前。
不再會牽着他的手，也不再會笑着撫過他的臉。
他的眼裏滿是酸澀，緩緩伸出手，觸到了冰冷的盔甲。凹凸不平的紋路結滿了冰屑，將她曾有的策馬縱橫連同那飛揚的生命一同終結在某一個時刻。他甚至不知道在她廝殺至最後的時候，是怎樣的痛苦與絕望。
他的手沿着盔甲往撫去，隨後，觸到了同樣冰冷的臉頰。
昏暗，他看不見姐姐的樣貌，只能憑藉着手指，感覺到她那如同冰雕一般的面容。
沒有一絲溫度，再也沒有任何表情。時光將她永遠凝固，帶着未盡的心願，化爲了雪山下的一道剪影。
他慢慢彎下腰，將她抱在懷裏。久已乾涸的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滑過她的臉頰，最終消融於鬢角的冰雪。
******
馬車停在了雪山背後，這裏常年陰冷，是陽光甚少照耀的地方。葉姿打開車門的時候，鳳羽低着頭坐在那兒，橫抱着郡主，沒有一絲聲息。
葉姿遲疑了一下，轉身走到了山坡下，用帶過來的鐵鏟一下一下地掘着堅硬的雪地。
聲響在寂靜聽來格外清晰。
天的雲層被風吹散，隱約露出了半輪冷月。空寂遼遠的夜幕下，鳳羽望着葉姿的背影，心掠過一絲悵然。他將郡主輕置於車，隨後一撐車壁，跪落於雪地。
沉悶的聲音驚動了葉姿，她一回頭，見他正在朝這邊挪行，不禁驚道：“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