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再憶及昨夜自己的舉動，葉姿便又是一陣尷尬。雖然他的性情偏於清冷,可不管怎麼說，畢竟還是個十八歲都未滿的少年，要是生活在現代,或許還只是個忙於備考的學生……
葉姿感到有些沮喪。
其時他們已經離開了烏木堡，正在趕往與新宋交界的銅鼓山。因怕遭遇危險，雖經鳳羽和葉姿婉言拒絕，烏木堡的校尉還是選出了八名精幹士兵，讓他們換了便服，作爲隨從跟在馬車後。
葉姿自從了車之後便沒說話，鳳羽倚着車壁，似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的樣子。
行了一程，他忽然開口：“你在想什麼？”
“沒有什麼啊。”葉姿條件反射似的嚴肅起來，往邊挪了挪，視線亦落在腳邊。
鳳羽的眼睫倏忽間落了落，低聲道：“昨天晚……”
“嗯？怎麼了？”她揚起眉，故作隨意。
他擡頭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態度，過了片刻才道：“你昨晚臨走的時候，爲什麼要說對不起？”
她沒有想到鳳羽連這句話都很在意，猶豫了一下，道：“只是覺得那樣做有點突兀……怕驚着你了。”
鳳羽一怔，葉姿未等他迴應，又補充道：“你還是不要放在心……”
“爲什麼？”他的眼裏滿是錯愕。
“鳳羽，其實那個舉動並沒有什麼別的含義。”葉姿坐得端正，“我不知道北遼怎麼樣，但在我的時代裏，親人之間，朋友之間，都可以那樣做。”
鳳羽的心沉了沉，本有許多話要說，但現在卻不知還有什麼意義。他躊躇再三，正視着她道：“在北遼，只有要共同生活一輩子的男女之間纔會這樣。”
他越是認真，葉姿越是懊悔自己的失控。可一想到他的年紀與身份，便又硬下心道：“我一時昏了頭，把現代的習慣帶到了北遼，是我的錯，還不行嗎？”
他不發一詞地望着她，眼眸黑得幽深，亮光逐漸黯淡了下去。
******
銅鼓山距離烏木堡並不算太遠，午後天空放晴，雲如薄紗，呼爾淳駕車穿過長長峽谷，遙望見對面山道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正往山下緩緩移動。
他停下馬車，回頭向車內道：“世子，前面莫不是都去朝見什麼神物的？”
鳳羽本是一直望着窗戶發怔，此時才似乎緩過神來，道：“跟過去看看，只裝作是過路的客旅，不要讓他們生疑。”
呼爾淳抖動繮繩，馬車加快速度朝那邊趕去。到得近處，只見男男女女扶老攜幼，皆邊走邊議，神情興奮。呼爾淳本想開口詢問，但想到鳳羽的叮囑，便只能忍着跟在人羣后面。
葉姿想要聆聽百姓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耳聽得他們談得熱鬧，自己卻一個字都聽不懂。她想要問鳳羽，可因爲先前的事情，便只得隱忍了疑惑，獨自坐在一邊。
馬車轉了個彎，前方道路不似先前那麼高低起伏，想來是漸近人煙之地。葉姿臨窗而望，想到即將見到的東西或許真與她來自同一時代，心不免惴惴。
百姓一到此處便皆圍攏在祠堂前，有的甚至俯首下跪，頂禮膜拜，口唸念有詞。
呼爾淳正想將馬車再駛得近些，祠堂前一個正在擺放香燭的老人忽而站起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衆人皆聞聲朝這邊望來，呼爾淳一怔，收起馬鞭道：“我們是過路的商旅，見到這裏人羣攢動，便跟來看看。”
那老人前幾步，大聲道：“這裏哪來什麼商旅？看你穿着馬靴，車子後面還跟了好幾個隨從，不會是官府的人吧？前幾天到處抓人，現在還敢再來？小心神靈發難收拾你們！”他這話一出，周圍的百姓皆義憤填膺，隔着溝壑斥罵不已，容不得呼爾淳開口辯解半句。
車後的官兵幾乎按捺不住，鳳羽撩開窗簾低聲道：“不要跟他們爭論，既然現在不能過去，我們先去別處等待。”
呼爾淳只得將馬車掉轉方向往支路行去，葉姿本已想要下去探查，眼見那些當地人戒備十足，不禁有些失望。
呼爾淳一邊趕車一邊抱怨：“這些人也真夠暴躁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寶貝纔會讓他們這樣看重！”
鳳羽往葉姿那邊看了看，隨即淡淡道：“待人羣散去後，再去查探。”
呼爾淳道：“我看那些村民像是鬼迷心竅了，說不定晚都會有人守着祠堂。”
“所以我剛纔叫你不要與他們爭辯，越是那樣，他們越會謹慎。”鳳羽說罷，倚坐於馬車一角，似乎有些疲憊，“但既然來了，也不能此離開，見機行事吧。”
******
按照鳳羽的吩咐，呼爾淳將馬車駛離了村莊，只派一個隨從潛回去打探。葉姿本以爲這羣人燒香完畢後便會離去，豈料後來雖是走了一批，卻又三三兩兩有人前來。據探子回報，其不乏從邊境偷越而來的新宋百姓。直到天色將晚，纔算是漸漸消停。葉姿早已等得焦急，聽那隨從說祠堂前人羣皆已離開，便想要親自過去看個究竟。
鳳羽卻將車門關：“等天黑一些再去，免得引來注意。”
葉姿一怔：“我只是去看看而已，又不會與那些村民發生爭吵。”
“你自己去？”
“嗯。”葉姿點點頭，“馬車過去不方便，你留在這兒，等我回來。”說罷，便推開車門。呼爾淳想要跟隨，葉姿道：“剛纔那些村民已經見過你，還是我自己過去較穩妥。”
“可是郡主您……”
葉姿微笑道：“不過是個祠堂罷了，又有什麼危險？再說離這也不遠，要是我遇到麻煩，喊一聲你們能聽到。”
“那好，萬一有什麼事，郡主一定要大聲呼喊。”
葉姿頷首，輕輕躍下馬車朝着村口而去。
此時斜陽已在樹梢之後，本是瓦藍的天幕已成橘紅一片，遠處屋舍間飄出縷縷炊煙。偶爾有人從小路間走過，看到葉姿後，便不由自主地回頭多望幾眼，但也沒有前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