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的第一場春雨,並沒給這個世界帶來溫暖,相反,整座城市被陰雨褪掉了顏色,變得灰白蕭瑟,冰寒徹骨。
“趕緊滾,我這不要瘸子,少擾我生意……”
一家小飯店門口,秦風拄着柺杖,對說這話的飯店老闆報以微笑。
他看了一眼急招洗碗工的告示,又瞄了瞄飯店後廚方向,搖搖頭,轉身,一瘸一拐匯入人流。
“老闆,那是秦風?”
飯店服務員湊過來問道:“打假球那個18歲的天才球員?”
“是他。”
望着秦風蹣跚的背影,老闆嗤笑一聲,“現在只是個死瘸子罷了。”
人羣中,秦風拄着柺杖顛跛向前,不時低頭躲避路人手中的雨傘。
跑了半個月,沒人願意僱傭一個殘疾人。
秦風自嘲笑笑,他沒有怪誰的意思,現在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要怪……
就怪自己吧!
半年前的那場比賽又在腦中浮現。
同樣是雨天。
溼滑的草皮。
飛速滾動的足球。
迎面而來的飛鏟。
也許,躲開就好了……
但那只是意外,輸掉比賽不是我的責任。
我並沒收錢!
站在路邊,雨水打溼了秦風的頭髮,又順着半長的髮梢滑落滿臉。
半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架緊雙柺,費力穿到馬路對面,找到一部ic電話。
插卡,撥號……
秦風面無表情,語調平靜。
“喂,餐飲管理局,我要舉報飛霞路老金小喫部,使用殭屍肉,後廚老鼠蟑螂成窩,青菜洗都不洗就下鍋……”
“是的,保證真實,我去應聘時親眼看到的。”
“謝謝,請儘快處理。”
掛斷電話,秦風低垂着頭,又融入漫天雨幕,彷彿路邊的喧囂與他無關。
溼漉漉的街道,泥濘不堪。
秦風順路直行,接着右轉走進回家的小巷。
巷口,一位裹着頭巾的老婦,縮在屋檐下。
她肘彎上挎着竹筐,從上面蓋着的毛巾縫隙能看到,內裏是滿滿的紅皮雞蛋。
陰雨天,老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對過往的路人露出乞求神色。
秦風在她面前停下。
農家雞蛋,1塊5一斤,價格便宜,看起來品質不錯。
老媽也該補補身體了……
摸摸兜裏幾張皺巴巴的2元紙幣,秦風咬牙選了5顆。
“3斤高高的。”老婦笑容淳樸。
秦風看只着比乒乓球大一點兒的雞蛋,皺皺眉頭。
他向後一步退出巷子,挑眉往大街遠處望了望,又轉回來,微笑道:“再來20個。”
老婦笑得更開心了,上稱,裝袋一氣呵成。
“10斤,算上剛剛的,一共13斤,19塊5。”
秦風點點頭,接過雞蛋,退後一步小聲倒數。
“10、9、8、7……”
就在數到1的時候,巷口走過一幫藍制服,是懲治小攤小販的市場管理人員。
老婦挎着雞蛋筐撒腿就跑,一羣藍衣人隨後緊追。
大約半個小時後……
秦風回到一座老舊的六層樓,順着狹窄樓梯上到4樓。
點點鏽跡的鐵皮門上,貼滿了催繳水電費的單子和亂七八糟的小廣告。
秦風站在門前深吸了口氣。
微微下垂的嘴角瞬間挑起。
打開房門,秦風揚聲笑道:“媽,我回來了。”
興沖沖進門,柺杖敲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歡快的咚咚聲。
“我買了農家雞蛋,一會兒給你煮了補補身體。”
把雞蛋輕輕放到廚房,秦風走到臥室。
狹小的臥室,擺着一張木牀,牀對面的茶几上,滿是藥片。
房間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道,林穎躺着牀上,艱難轉動眼珠,擠出一絲笑容。
先幫林穎翻了個身,秦風坐到牀邊,柺杖輕放到腳下。
抱過林穎皮包骨的左腿,用力按摩。
“媽,今天找工作還行,老闆答應考慮一下,估計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林穎笑笑,沒有答話。
她喫力擡起右手,捋了捋秦風黏在額頭溼漉漉的頭髮,又撫過他蒼白消瘦的面孔。
“小風,媽……拖累你了。”
林穎的語聲輕弱,秦風費了好大勁才聽清。
他剛想回話,房門被人敲響。
是居委會的王大媽。
一進門,她就用特有的大嗓門叫道:“好消息,小秦風,醫院打電話來,你.媽的腎源匹配到位了,交了錢,馬上就能做手術!”
“真的!?”
秦風臉上一喜,老媽的尿毒症有救了!
但緊接着,他的神色又黯淡下來。
腎源,加上手術費,要十幾萬。
這個家拿不出這麼多錢。
自己早不是那個叱吒綠茵場,拿着幾十w天價年薪的少年天才了。
現在的自己……
只是個瘸子。
王大媽注意到了秦風的臉色,叫道:“挺帥個半大小子,別一天總堆個臉。”
說話間她從裏懷掏出一把鈔票,“這些是老街坊湊的,264塊,不多,也能解點燃眉之急。”
猶豫幾秒,秦風雙手接過。
264塊,零零碎碎,厚厚一沓,沉甸甸的。
“王大媽,幫我謝謝鄰居叔叔阿姨,就說……”
秦風抿緊了嘴脣,“就說,秦風將來一定千百倍償還!”
“行了,還什麼還,誰家還沒個遭難的時候。”
王大媽扯着大嗓門離開。
秦風送到門口,等到大門關閉,他又轉回臥室。
牀上,林穎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
秦風心裏一凜,趕緊笑道:“媽,手術費的事兒你別擔心!”
“之前俱樂部不是答應過發放欠我的薪水嘛,估計今天會有消息,我馬上過去問問。”
林穎怔怔望着天花板沒有回話,也不知在想什麼。
“媽,是真的,球隊王總真答應了!”
笑着解釋一句,秦風先到廚房,煮了2顆雞蛋。
把雞蛋剝好放在林穎手邊,秦風又到自己房間翻找一陣,隨即拄着柺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