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變種怪物淒厲的嘶鳴迴盪在船艙,那周身散發着驚人氣勢的男人突然身型一頓,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着擦過自己肩膀劃開一大片血肉的子彈。
怪物們當然不會使用這種武器,只可能是人爲。
可當他順着那個方向望去,除了神色各異的人羣,攻擊者的蹤影早已消失無蹤。
這位天倉星飛船的領航員擡手按了按肩上一片皮開肉綻的傷口,神情不似衆人想象中的憤怒,反而舌尖抵着牙根笑了起來。
敘燃眯起眼睛,下一秒眼睜睜地看着那中年男人將指尖插進裂開的皮肉/縫隙,竟是生生將自己肩上的皮膚連帶着皮下碎肉盡數剝了下來!
在人羣一陣接着一陣的驚呼聲中,她清晰地看見,自那層薄薄人造皮肉之下閃動着科技冷光的機械造體。
血肉與皮膚覆蓋在金屬上,那對於男人而言本就是可以隨意拋棄甚至是更換的“外殼”。
真正構成這幅強大而壓迫身軀核心的,恰是一層層由金屬與機械鑄造而成的、形同戰鬥仿生人的鋼鐵之軀。
“肉身是有極限的。”
天倉星的領航員頂着衆人或驚異或恐懼不理解的目光,卻像是在享受着這般另類的萬衆矚目似的張開雙臂,一截高速旋轉着的齒輪從機械手臂上延伸,將撲身而來的怪物從中撕扯粉碎。
“而大道的盡頭,是進化。”
鋪天蓋地的血霧籠罩在中層船艙內,那個男人如同在殺戮與慘叫聲中旋轉起舞。身體的每一節機械關節運轉發揮到極致,所到之處必有一隻怪物的屍體轟然倒下。
他不需要任何武器,他的身體便是世間一把最兇悍的法器。
“荒謬。”
敘燃與人羣站定在一起,聽見邊上的釋寧在一顆顆將散落一地的佛珠撿起來之後,低聲這樣說道。
她目光看過去,大和尚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一種奇異的憤怒。
“拋棄上天賜予的血肉之軀,盡數替換成機械、義肢……他稱之爲所謂的‘進化’。那麼當有一天,以機械核心爲運轉的義肢技術被一種更加高緯度的科學所代替,他是否還要繼續迎合‘進化’改造自己,直到自身也變成可怖怪物的一天呢?”
“忒休斯之船的悖論。”
敘燃淡淡道:“當戰功赫赫的戰船——忒休斯之船,在幾百年的服役過程中不斷替換自己的零部件,爛掉的木板,撕裂的船帆……當船上原本的零件全部換掉一遍之後,那麼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釋寧搖搖頭,“早在科技革命以前,這個悖論就可以用定義學來解釋。只是燃道友,在你心中,修道修的是什麼?”
敘燃笑了一聲,“怎麼,這是準備跟我提前開始‘萬佛大會’的辯論了?”
釋寧似是有些無奈,只順着先前的話接下去道:“在我看來,踏上這條通天路,修的從始至終都是‘本我’。若是在一味追求昇天榜排名的道路上連‘本我’都拋卻了,那仙途最原本的意義何在?”
天倉星飛船中層客艙的過道上,漫天血霧飛濺。
那位領航員面上的鐳射義眼中閃着光輝,那光芒每顫動一下,就有一隻怪物的屍體轟然倒地。
在萬般嘈雜中,敘燃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麼,“人得先活着,才能考慮‘本我’。”
“有的人連活着都要費盡心思,沒有餘力每天還要自省一遍本我的大道理。對於這部分人來說,凡可以使得他們活下去的,便都會死死抓握在掌心中。”
“……”
“任務完成,大垃圾們。”
領航員處理乾淨滲透進機械關節裏的最後一滴血,那張此刻身體上唯一仍屬於人類血肉範圍內的面孔掃視過神態各異的人羣。下一秒,他那隻可怖無機質的義眼高頻轉動,突然鎖定在幾名站定的佛修身上。
釋寧原本還想與她爭論些什麼的話語頓住,喉頭下意識地滾咽一秒。
沒有人知道這位由機械之軀構造而成的領航員是因爲什麼而針對上他們,武僧鑑明如臨大敵地握緊手中長棍。
氣勢極具壓迫的機械身軀突進至跟前。在武僧蠢蠢欲動的姿態中,釋寧蹙眉上前一步。
“岑先生,我等是來自極樂界大樂……”
“老子管你是誰,天倉星每天來回飛那麼多人,沒工夫一一去記!”
被稱爲“岑先生”的領航員絲毫不賣大和尚們的面子,他那隻鐳射義眼以高頻翕動着,直到徑直鎖定在一衆佛修中唯一的女性身上。
“剛纔,是不是你開的槍?”
釋寧神情有些着急,然而下一秒就聽見邊上傳來一句輕飄飄的“不是。”
敘燃站定在原地擡眼,目光不偏不倚地與那隻義眼對上,“不是我。”
“老子能嗅出謊言的味道。而你們這些人中,有人在撒謊。”
高大的領航員一把推開鑑明與幾個武僧,冷硬金屬打造成的機械之軀居高臨下地望過來,幾乎將佛修整個人籠罩在垂下的陰影中。“小姑娘,你不會想知道之前幾個膽敢欺騙我的修士,是如何被碾碎在飛船之外……你笑什麼?”
“我沒笑,就是……哈哈哈哈……”
敘燃終於沒忍住,半晌在周邊乘客與佛修們驚恐看過來的目光中道:“就是說,你那‘鼻子’現在頂多算是個鐵的裝飾物吧?你是拿什麼嗅到的,外連接呼吸管道?你這改裝技術還挺先進的,爲啥不在腦後直接枕脊柱外呼吸氣囊呢。”
岑先生滿目的可怖怒容突然頓了一瞬。
“你也懂人體改造科技?”
“一知半解,但這個世上的大多數機械構造原理都是有相似之處的。”敘燃緩緩掏出那把之前瞄準領航員的短/槍,在他眼前晃了晃。“槍是我開的,你要的話這把可以送你,安你那胳膊上當暗器使也行。”
佛修突然毫無徵兆地嘴角下拉,原本的灼眼笑容便在瞬間轉換爲面無表情。
她一字一句道:
“那麼現在,你再用你那‘分辨謊言’的能力來找一找。找一找人羣中,到底誰是傳染源。”
“……”
一瞬間人羣啞口無言的死寂中,岑先生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許久。
片刻後,他嗤笑一聲:“無稽之談。”
說着,竟是也再無其餘刁難舉措。鋼筋腿骨在原地擰轉一圈,踏擊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全部滾回自己的崗位上去,垃圾們!天倉星號,繼續啓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