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燃的腳步頓了一瞬。
她一開始以爲是自己的佛身領域終於被激化成功,而直到感受着炙熱的溫度依舊持續燃燒在後背處真身存在的位置,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異樣之際,她不得不承認這只不過又是一次自己那冤種真身的小把戲罷了。
佛修此刻顯然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自己罵自己。
“燃!你後背怎麼那麼燙,該不會是意識體迴歸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吧!”
廖燕嬌伸手想要扶她,下一秒便被升騰起的超高溫燙了一下。她面露驚疑,站定在兩步開外的距離,再次道:“你確定不去醫療點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敘燃強撐着朝她搖搖頭,一陣天旋地轉的眩目中,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識着眼前的景物。而在她身後,像是揹負着一顆正在發散着劇烈光芒的太陽,旁人看不見虛影真身的輪廓,她卻實實在在地感知到它們的鮮活存在。
閉着眼睛緩了片刻,手腳好不容易積攢些力氣,她撐着牆一步一步挪到門口,看見四散的修士們頓時朝這個方向投來各異的目光。
“是歸墟市的那個女佛修,聽說她在問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
“理智真的不會出問題嗎,醫療處還不派人過來做個檢查?在摺疊幻境待這麼久,萬一神智不清幹出什麼事情怎麼辦?”
“噓,小點聲,她看過來了……”
不斷有刻意壓着嗓子的議論聲傳來,敘燃目光一一從他們的面龐上滑過。在恍然的眩目中,她看所有人的五官都是扭曲顛倒的,像是深陷於另一場光怪陸離的幻覺。
背後處靠近真身存在位置的皮膚像是要燒起來,烘烤着整個人都開始發熱發暈。
她掌心一翻,在幾道壓抑着的驚呼聲中握上一把機槍,冰冷槍身似是帶來了零星的慰藉,使得她勉強支撐着繼續向前。
“敘燃……敘——燃——”
四周如同蚊蚋般嗡嗡作響的議論聲不斷傳來,而於各種動靜之中,她卻驀地聽見一道詭異的聲音在細聲喊着自己的名諱。
拖長的怪誕尾音夾雜在一衆聲響之中,令人不適到極點。
“啊!你幹什麼!”
一名修士正欲離去的步伐突然被敘燃的槍口制止,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佛修額上竟是滲出了汗珠。她雙眼發紅,直直望着自己啞聲道:“念青,九玄宗今年的帶隊人,念青。有沒有看見過他?”
修士怔了片刻,“我、我也不知道啊……”
“敘燃……燃、道、友……敘燃……”
“咯咯咯咯咯……”
——“別喊了!”
修士驚愕地連連後退幾步,在同伴察覺到異樣上前的舉動中終於有了幾分底氣,皺眉道:“我沒喊啊,你怎麼回事?”
說着,修士將目光投向滿臉不善的廖燕嬌,“你趕緊把她帶去醫療點看看腦子吧,她這不就是深陷於幻境中的表現嗎?”
廖燕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過礙於此刻的情況實在棘手,倒卻是沒再過多爭辯。
她不敢上手去觸碰到敘燃的皮膚,生怕被太陽似散發的超高溫再給燙出個水泡來,只能隔着根降魔杵將人往後山的位置趕。
“咯咯咯咯咯……”
“救我?你誰也救不了。敘燃,什麼都想抓住,到最後什麼也無法改變……”
“敘燃,這世上的道理,自古以來便是這樣。”
“咯咯咯咯……”
一陣悶響過後,身體砸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在本就扭曲恍惚的暈眩亂象中,敘燃甚至根本察覺不到摔倒在地的視野轉換。
她掌心撐着一塊地面投影的顯示屏,漆黑反光處於待機狀態的屏幕映照出佛修臉上的錯亂神情。
廖燕嬌似乎焦急跑過來說了些什麼,她一句話也聽不清,只能隔着層恍惚迷霧看見寸頭女人那扭曲顛倒的面容,與周邊無數修士一張一合的嘴脣。
像是數條擱淺的大魚圍繞着她吐息,而她跌落在帶着腥風與血肉腐爛氣息的戈壁,成爲衆多正在衰敗着魚類的其中一條。
“九、九玄宗……”
小心
小心沒有眼睛的人
【他們沒有眼睛】
敘燃仰躺在石板地上,瞳孔緊縮地望着天光大亮的無垠蒼穹。
大樂山所有尚處於運行狀態的設備器械上,待客僧房、練功室、投影大廳、遠處的羣山……同時由發散的字符與光點組成了這樣一句話。
閃爍着霓虹光影的字符在她眼中放大又縮小,失衡地在所有能夠呼吸到的空氣裏橫衝直撞,直到鋪天蓋地的警告語填滿了整片視野。
【小心沒有眼睛的人】
一瞬間,耳邊圍聚着的所有嘈雜聲響都離她遠去了。
敘燃手腕支撐在遍佈碎石與砂礫的石板道,一點一點地爬起來。手腳無力地垂落下去,幾乎帶着種已經預見宿命的破罐破摔,擡眼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羣。
那些臉擁有着一切生動的表情體系與器官,唯獨在眼眶的位置,是兩枚空蕩蕩的血洞。
無數雙血淋淋的眼洞對着她,嘴脣開閉着齊聲喊道“敘燃”。
廖燕嬌擡手摸上自己凹陷進去的眼洞,一時間無法用語言形容她表露出來的神情。
她只是同人羣、同無數條擱淺又被剜去眼睛的大魚們站在一起,口中囁嚅喊着,“燃道友”。
敘燃沉默地站在充斥着腥風與血肉腐爛氣息的戈壁,掌心的槍械連同背後快要燒灼起來的溫度一般,滾燙得劇烈。
殺!殺!殺!
殺孽深重殺孽深重殺孽深重殺孽
墜入無間墜入無間墜入無間墜入
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燃道友!”
略顯急促的嗓音驟然響徹在殺聲一片的腦海中,頂着圓潤頭型的大和尚撥開人羣,大步朝着雙手握槍的人走來。
“小僧已經聽說了,你先將這些武器放下,醫師們正在朝這邊趕來!”
像是顧忌到什麼似的,釋沉並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靠近,只是頓足於與敘燃幾步路的距離,緩聲勸道:
“燃道友,一切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