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裏的這段時間裏,有沒有見過一些標記有‘卍’字的儲備倉?”
外面隱約響起的悠長消防警報聲中,敘燃突然偏頭問道。
原本正準備上前迎接門外來者的榆桐頓了頓,警惕道:“沒見過,你想要幹什麼?都說了別耍花招!”
“桐桐。”
蒼老沙啞的聲線在房間內響起,頓時,幾名原住民修士紛紛收斂了面部神情,頗爲畢恭畢敬地朝着輪椅上的老者問候。
“奶奶。”
榆桐沒再管她,快步上前接過簡易輪椅的把手,“您怎麼下牀了?這裏沒出什麼事,外頭在‘下雨’,我趕緊推您回去吧。”
“我沒事,桐桐。”
老者偏頭低咳了兩聲,拍拍女修搭在自己輪椅上的手背。
下一秒,兩鬢斑白的老者擡眼,目光越過一衆人羣直直同敘燃的對上。
她乍眼看去便是尋常的年長女性,即使不笑,面上的溝壑皺紋也不會像是一些面相凶煞的長者大能那樣堆在一起,而是頗爲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
“這位小友,”老太太緩聲開口,“城市陷落之後我們堅持到現在,別說是消毒藥劑,就連一些最基礎的生活用品也已經徹底耗盡了。我們恐怕無力給你提供什麼幫助,請見諒。”
敘燃沒說話,目光卻直勾勾地落在老太太搭在輪椅邊上的手。
她曾經見過無數雙擁有這樣特徵的手,在兵工廠,在凡界的武裝部隊,在……
她這下知道,榆桐爲什麼會在如今這樣的大環境下用槍了。
“你是凡人?”
敘燃偏偏頭,不顧周邊修士瞬間警覺起來的目光,仍是面朝那名老太太開口。
“你身上沒有一點靈力運轉的波動跟靈根反饋,你不僅是個凡人,而且……你曾經在凡界前線當過兵,是哪場戰爭?聖都冰湖保衛戰,紅蕉戰役,還是,蝰蛇計劃?”
老人以那雙溝壑縱生的眼睛靜靜望着她,驀地,她笑着搖搖頭,“只是一些名聲不太好的械鬥罷了。”
老太太在榆桐有些擔憂的目光中擡手,握上那把之前被卸下過彈匣的手/槍。
“這是你改的?改的不錯。”
同樣滿是褶皺的手在握上槍械的瞬間,彷彿從這具衰老腐朽的身軀中迸發出一股力量。
即便她肉身凡胎,即便她只是個看起來顫顫巍巍的老太,走兩步路都能把骨頭晃鬆了似的,在此刻全員修真者的對比下不堪一擊。
她卻依然強大。
不只是手中槍械帶來的底氣,而是有內而發的,獨屬於昔日鐵血衛道者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磨礪而出的堅韌。這種力量讓人下意識忽略她的外表,她的出身,只能望進那一雙依舊銳利如鷹隼的雙目,彷彿從中跨越了百年的冗長時光,回到那個曾經巔峯閃耀的舊時代。
“你也是握槍的人。”
沈老以斬釘截鐵的陳述語句道:“我看得出來,我們的手是一樣的。在這年頭,憑自己將這種武器發展到這一步的人,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至於桐桐,她不喜歡這些,我知道的,這孩子懂事,爲了滿足我這個老太婆的一點虛榮心故意哄我開心的。”
“奶奶!”榆桐無奈地望了老太太一眼,“您跟個外人說什麼呢。”
“歪門邪道?”老太太似乎是笑了一聲,又或許只是老毛病犯了在咳嗽。
她手中反反覆覆地翻動那把改良手/槍,又以一個甚至不全神貫注地盯着看就會錯過的速度將槍械分解,取出那塊核心面板。
似乎對於她來說,組裝與分解槍械,就如同呼吸一般是刻在本能裏的東西。
沈老突然擡眼,面對敘燃道:
“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槍決九重術式……”
“啊啊啊啊啊!”
一道堪稱淒厲的慘叫聲甚至穿透厚重的電子門,直直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很難想象,如此毛骨悚然的聲音會是從人口中發出來的,絕望淒厲到不似在人間。
“……”
剎那間老太太停下口中的言語,連同衆人一起肅穆下神情,意識到出事了。
榆桐猛地站立起身,握上槍就想要往外衝,“不好,是伍叔那邊出事了,我去幫他們!”
“桐桐,先回來,別衝動!”
沈老皺眉從輪椅上探身想要攔住她,然而下一秒女修腳尖踏在那條正對着暗室的走道上,如同呆傻一般僵硬在原地。
“伍、伍……”
“……”
“快關門!關門,快點,那東西過來了!”
“趕緊!”
一名修士扯開瞳孔緊縮的榆桐,死命拉下了邊上控制電子門的開閉器。
“快點關門啊!!”
由於本身就是老舊暗室,電子門的設計並不是市面上常見雙向開合款,而是從左往右的單向闔閉。
這就導致從拉動開關到門徹底封死之間會空出一段距離,這點時間放在平常等一會就過去了,然而放到現在,便是每一秒都能拉長到一個世紀的煎熬時刻。
“伍叔、伍……”
“老伍……”
緩緩移動合併的電子門後,敘燃站定人羣的邊緣看着。
在那條昏暗的走道上,名諱中帶有個“伍”字的中年男人上半身伏趴在地,朝人羣的位置伸出一截血淋淋的指骨。
一邊慘烈地在地上爬着,一邊口中道:“救、救我……沈老、桐桐、老良……”
他口中喊着每一個認識的修士名諱,發音到最後從喉嚨中泄出的只是一些不知所謂的短促音節。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只是不斷地用兩根斷臂支撐在地上爬。
他也只能在地上爬。
從中年男人腰部向下的部位關節,已經全部被喫空了。只剩下腰間連着胯骨的一層碎屑皮肉,他手肘撐着唯一的上半身在走道上蠕動,口中喃喃着誰也聽不懂的話語。
之後更深層的幽暗樓道內,不知名的鋸齒怪物滴着涎水,咯吱咯吱嚼着口中難嚥的骨架。
“奶奶……”
榆桐雙眼通紅,幾乎是扯着老太太的手,哽咽着求她救救伍叔。
沈老閉上眼睛,沉重地搖了搖頭。
“他只剩一口氣了,救下來也活不了。”
敘燃垂眼望着在地上蠕動爬行的男人,嘴脣微動着唸了句超度咒語,隨後手指扣上電子門的把手,竟是生生髮力硬推着將門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