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吧?當然疼,疼的她渾身直冒冷汗,感覺生孩子那會兒都沒現在這麼疼。
好在做手術要比生孩子快的多,在她痛得要暈過去的時候,大夫就告訴她手術做完了。
“忍一忍,過了今晚就好了。”大夫比劃給她看,“就這點大的口子,小切口手術,兩釐米長,才縫了一針而已,放心,很快就能下田幹活。”
可是等回到病房,護士將接扎證發到她手上,裏面的注意事項卻寫得清清楚楚,三天內要充分休息,七天內刀口不要碰水,十天內不能做重體力活。
那種手術當天回家,第二天就能下田幹活的宣傳,真是生怕結紮婦女死得不夠快。
別說結紮證上標註清楚了,這年代不識字的農村婦女不罕見。幹部都這麼說了,即便識字的婦女又在公婆丈夫面前有多少話語權?
周秋萍躺在病牀上暗自嘆息。
阿媽坐在病牀邊上默默垂淚。這可怎麼好哦,她苦命的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就不能再生了。她會被休掉的啊。
狗日的,專門欺負他們苦命人!
周高氏一邊哭一邊打女兒的肩膀:“要你浪,你跑到城裏浪什麼浪?你害死你自己了你知不知道?”
周秋萍想躲,牽動到了肚子上的刀口,痛得齜牙咧嘴。
護士過來給她拔掛水的針頭,沒好氣地瞪了眼周高氏:“吵什麼吵?你不睡覺人家不睡覺?鬧騰死了。不在我們縣醫院結紮,回鄉下結紮你們哭的日子還在後面呢。一幫赤腳醫生,什麼水平你們心裏沒數啊。”
周高氏平常對着外人尤其是喫公家飯的時候尤其低聲下氣,可今天她實在憋不住了,居然吼回頭:“你們害死人了還有理了?我們在家就沒這種事。”
護士冷笑:“計劃生育是全國的。農村就不結紮了?我們醫療巡迴組下個禮拜就下鄉,二胎一律結紮。”
周秋萍怕阿媽被人直接叉出去,有氣無力地開口解釋:“大夫說的是真的。農村也在結紮,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都逃不過。”
上輩子她忙於照顧孩子和家裏地裏兩頭幹活,很多事情都過耳不過心。現在再回憶起來,真相其實一直襬在她眼前。
馮二強爲什麼急着摔死她小女兒?因爲他等不及把小孩送人了。計生幹部就要下鄉來拎人去結紮了。當年她是因爲喪女只有一個孩子,所以纔不符合結紮標準的。
周秋萍捏緊牀單,牙齒咬得咯咯響。畜生,那個畜生!她一定要殺了他給自己和女兒報仇!
她用力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平息心中的怒火。難怪人家重生都想穿到位高權重的人身上,因爲普通人想復仇後還全身而退,無異於天方夜譚。
還是離婚吧,離了婚過自己的日子就好。
刀口太疼了,周秋萍沒力氣再多想,只草草地招呼了句阿媽:“睡吧。”
周高氏很想嚎啕大哭,可現在哭了沒人聽還會挨護士罵,只好躺在牀上默默掉眼淚。
咋就這麼苦?女人咋就這麼命苦。
病房裏只住了她一個病人,夜深了,房間裏安靜得當真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被人聽到。周秋萍疼得睡不着,聽見阿媽不時抽口氣,忍不住心疼。
氣得周秋萍都顧不上刀口疼,直接翻身,背對着阿媽。她現在真沒力氣罵人。後來她實在疼得喫不消了,又平躺回來,迷迷糊糊的直到天色發灰纔算是真合了眼。
可惜也沒落到安穩覺睡。
天剛有點亮透了的意思,知了都沒開始叫呢,病房外面就鬧了起來。先是乒乒乓乓響,然後是有人拍桌子摜板凳,再然後就是氣吞山河的叫罵聲。
“哪個打掉了我兒子?出來,老子殺了你個比娘養的償命!”
接下來的罵聲更兇更髒了,周秋萍叫吵醒了真恨不得一刀砍死外面鬧事的人。人睡着了才能忘記疼,醒過來刀口真是火辣辣地疼。
一想到動了手術,她起碼十天時間不能倒賣豬油渣,連抓知了猴都困難,她就氣得想殺人。現在她一天要掙不掙,就能進賬四百塊。
這可是1988年的四百塊,她重生前每天還掙不到這麼多錢呢。
狗日的,果然無論重生前還是重生後,女人想要離個婚都這麼難。
周高氏流了半夜的眼淚,這會兒也叫吵醒了,聽到外面的叫罵跟着附和:“缺德冒煙的東西,喪心事做多了,我看她們會不會絕戶。”
周秋萍刀口痛,夜裏又沒睡好,說話都像是吊着一口氣:“人家不在乎這個,萬嬰之母林巧稚一輩子沒結婚生小孩,人家當回事了嗎?阿媽,小星要噓噓了。”
周高氏慌忙爬起牀抱起小外孫女兒,生怕她尿在醫院的牀上。等站直了身體,她又發狠開始色厲內荏:“就在牀上澆尿,澆得透透的。”
周秋萍有氣無力地嚇唬她:“洗一次牀單要五毛錢呢。”
嚇得老太太趕緊連大外孫女兒也一併拉起來去上廁所。
也得虧祖孫三人出了門,她們前腳才走,後腳病房門就被“砰”的踢開了。剛纔砸了護士站又衝了醫生辦公室的男人眼睛猩紅地拽着個護士進來,衝着病牀吼:“你殺了我兒子,我要你賠命!”
周秋萍擡起眼睛,驚訝地看着男人:“是你?”
這會兒應該白班還沒接班,人手少,夜班護士被這樣拽過來居然也沒人攔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嚇得臉色慘白,帶着哭腔喊:“她沒懷孕,她就是做了結紮手術。計生幹部帶來做的手術,管我們什麼事。”
男人也看清楚了病房裏的人,臉色大變,丟下護士轉身就跑。
周高氏帶着兩個外孫女兒解決了五穀輪迴問題,回病房時剛好跟他擦肩而過,差點兒被他帶倒了。她進了病房門還罵:“趕着去投胎啊。”
周秋萍看小護士也帶上病房門跑了,到底沒回答母親的疑惑,只開口道:“阿媽你把星星給我餵奶吧。醫院門口有買豆漿油條包子的,你給我帶兩個包子就好。”
青青昨晚被嚇壞了,可一夜睡醒了,她又只惦記着喫:“要肉包子。”
周高氏看女兒跟外孫女兒就犯愁,還喫呢,現在就是有山珍海味擺在她面前,她也拿不動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