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蔚?”
隔着被子,聲音模模糊糊,但這回很明顯是徐驟在說話,夾雜在少年感和低沉之間的冷淡,如雪化冰消。
遊蔚稍稍感覺安心,仍舊蒙着被子裝死。
徐驟似乎是站在牀邊,輕輕扯動了一下被子,問:“夢遊了嗎?”
遊蔚默不作聲,準備坐實對方這個猜測。
但過了好半晌,遊蔚幾乎要被不流通的空氣悶得呼吸不暢,徐驟卻沒動靜了。
他在幹嘛?
遊蔚心頭又起疑雲。
被子外面一片安靜。
遊蔚亂七八糟地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徐驟還在嗎?
不會被……
這麼想着,遊蔚陷入極度的內心糾結。
黑暗平添了許多陰森的氣氛,冬天的清早氣溫本就低,裹着被子也讓遊蔚凍得瑟瑟發抖。
遊蔚心裏默數了幾個數,然後鼓起勇氣將被子掀開,再度猛地坐起。
然後他直直地和徐驟四目相對了。
徐驟一隻手捧着小檯燈,和他捱得極近,和遊蔚面面相覷時,面色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尷尬。
徐驟先恢復如常:“你這是……在做什麼?”
遊蔚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徐驟沒有缺胳膊少腿。
他撓了下腦袋,這大清早的室友在牀上這樣舉止怪異,徐驟應該被嚇得不清。
他試圖給自己的腦補過度解釋。
“我這就是練習仰臥起坐。”他點頭自我肯定,“嗯,仰臥起坐。”
徐驟沉默片刻。
“男生體育考的是引體向上,你練習仰臥起坐做什麼?”
“……知道了。”
小檯燈的光很有限,徐驟把手收了回來,這光自下而上,給徐驟半邊身子鍍上一層白光。
這樣的死亡角度並不顯得恐怖,反而襯得他面目格外溫柔。
遊蔚忍不住逗他:“你爲什麼趴我牀邊啊,不會是一大清早特意起來偷看我的吧。”
徐驟似乎沒有把這句話當真,不輕不重地反駁。
“至少我不會在大半夜偷看。”
遊蔚瞬間明白過來這句話什麼意思,他點點頭:“你說得對,黑燈瞎火有什麼好看的,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說着他也起了牀。
看見遊蔚的動作,徐驟將手裏的檯燈往那邊送了送。
遊蔚正低頭找着臺階,這小樓梯太窄,遊蔚爬上爬下好幾天卻仍不習慣。
遊蔚未完全傷愈地右腳猛地踩空了,緊接着他三步並作兩步往前面狠狠一撲。
伴隨着猛烈的失重,幾乎衝破胸膛的心跳讓遊蔚的大腦持續了幾秒的一片空白。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冷靜地等待悲劇的發生。
一切都像慢動作。
回過神來,打破這片沉寂的是小檯燈在耳邊打轉的聲音。
橢圓形的燈蓋在地上轉動着,是慘烈的身首異處。
光閃動了兩下,徹底寂滅。
沒有預想得那樣疼痛,在燈光消失的那一刻,他看到徐驟的眼睛。
沒戴眼鏡的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琥珀裏鑲嵌着遊蔚,臉上寫着餘悸未消的震動。
方纔在危急關頭,徐驟拉了遊蔚一把,他試圖制止這一悲劇的發生,但很不幸地是反而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遊蔚心想,徐驟的身體很溫暖,一點都不像他氣質那樣冷。
遊蔚又心想,這樣的情形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
爾市和沂風這樣的大城市不同,那裏羣山環抱,溪水潺潺。遊蔚家背靠着地就是一片小山:東邊梨樹、西邊是桃林,山腳下種着一片柑橘。
要麼果香四溢、要麼花開十里。
遊蔚總愛上躥下跳地摘果子喫。
他越長越大,樹杈子卻越來越細。他經常連人帶樹杈地摔了下來。
有一回,遊蔚又摔了下來,把在樹下看書的林如晝砸個正着。
遊蔚衣襬兜滿的成熟果實被砸成了果泥,自己雖然一點事兒沒有,林如晝的手卻折了。
那之後,遊蔚不得不承包兩份作業,一份五年級、一份六年級。
似乎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遊蔚的成績開始一路高歌猛進。
遊蔚此刻的出神有些不太合時宜。
“起來。”徐驟無奈地拍了拍遊蔚的腦袋。
遊蔚這才如夢初醒,一邊忙亂地起身,一邊摸索着:“還好吧,沒被我摔壞吧。”
遊蔚下意識抓住徐驟的手腕,徐驟借力起身。
“沒事。”
徐驟拍了拍身上的灰,扶着遊蔚去椅子上坐下。
遊蔚將椅子的檯燈殘骸撿了起來,按了幾個按鈕,卻都沒有反應。
遊蔚道:“怎麼辦,這燈好像壞了。”
“沒關係,壞就壞了吧。”
徐驟摸黑回了自己的桌子,中間還撞到了椅子。他好像是在找東西,只聽得見窸窸窣窣的翻動聲。
遊蔚又道:“你說兩句話吧。”不然有點恐怖。
徐驟沉默片刻,問道:“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遊蔚揉了揉腳腕:“腳有點疼,剛剛可能又扭到了。”
徐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緊接着一小片光亮又被搭起——徐驟拿出了手機,手機自帶的手電筒還是挺亮的。
徐驟靠近,半蹲着檢查遊蔚的傷。
“沒有換藥嗎?”
遊蔚難得覺得不好意思。
他彆扭地錯開視線,感覺徐驟的手冰冰涼涼,碰着傷口還怪舒服的。
“沒有,校醫就給我開了張膏藥。”
徐驟的眉心擰成一團。
“腫得這麼嚴重,怎麼能這麼草率?”
遊蔚乖乖低頭聽任徐驟的批評,原本還聽得很認真,但視線卻總是會飛到徐驟的腦袋頂。
徐驟也是剛從牀上下來,不如平時那樣一絲不苟,頭髮雖然短,但有一撮頭髮很是囂張跋扈,直挺挺地飛揚着。
徐驟的聲音漸漸成了背景音。
遊蔚沒忍住,伸手捋了捋那撮頭髮。
徐驟身子一僵,直接捉住了遊蔚的手,後者掙了一下竟然沒掙脫。
“遊蔚,我說話你在聽嗎?”
遊蔚覺得自己確實不太禮貌:“不好意思啊徐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