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中國人的語境裏,比起指代一種血緣關係,反而更趨近於一種責任感。
就比如,遊蔚的親生父親是不可能收到自己的成績單的。
而那份成績單現在在徐驟的手裏。
也比如遊蔚這副恭順乖巧的模樣,遊蔚他爸見到的次數屈指可數。
或許是因爲遊蔚對徐驟建立的信賴和依靠已經超越了他真正的家人。
半個月時間,足夠將一個人的生活軌跡徹底改變了。
實話來講,遊蔚甚至覺得現在的生活比起幾個月前還要好些。
——除了寫不完的題。
但是身體能克服的困難就算不得困難。
在揚天那會的生活才真的累。
雖然他逃課、早退,動輒離家出走。看似瀟灑且無所事事,但每天都找不到什麼切實而能掌握在手裏的目標。
成天就是渾渾噩噩,彷彿漂浮在空中。
不像現在,每天寫完作業,累得沾枕頭就睡,日子反倒變得極其單純。
只有每個月穩定打入賬戶的生活費證明着他爸還記得自己這個親兒子。
遊蔚龍飛鳳舞地把課文默寫完,長舒了一口氣。
世界上最美妙的父子關係就應該是這樣:能發文字溝通就絕不打電話,能用轉賬溝通就不必再發短信。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遊蔚和他爸爸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
就連固執己見時都是一摸一樣。
遊蔚看着靠在門邊的那把滴着水的傘,久違地在心底某個角落產生了一點暖意,而那個角落以前是爲家而留出的。
他又聽着身後那平穩的寫字聲,那種感覺更強烈了一些。
———
按照班級慣例,老師會實時地把學生們的成績發到家長羣裏去,以讓家長能第一時間掌握孩子們的學習情況。
這次也不例外。
然而,在班主任許老師在羣裏發佈成績並挨個和家長們聊了一通後,她發現自己的通訊錄裏漏了一個人。
——是自從開學時起就沒有聯繫上過的遊蔚他爸爸。
許老師有按照聯繫人欄上的留的電話添加過對方,但沒有迴應。
許老師也發過短信督促對方儘早加羣方便交流。
仍舊沒有迴應。
許老師見過各式各樣的家長,但即使再不負責的家長面上都會裝出幾分關心來。
之前忙,許竹一直沒注意到這件事。而這回班級小考結束後、工作稍微清閒時,許老師鐵了心地要找遊蔚爸爸好好聊上一聊。
也因此,遊蔚這兩天每次一開機都是好幾通未接電話。
沒錯,遊蔚學校通訊錄裏一直留的是自己的號碼。
怪不得下午班主任還一臉擔心地問自己是不是能聯繫上他爸。
遊蔚覺得自己再不回覆的話,班主任會誤以爲他爸失聯了,然後好心報警來處理此事。
於是遊蔚編輯了個短信,大意是最近工作太忙,有什麼事發消息就行。
沒想到下一刻,班主任又是一個簡單粗暴的電話打來了。
遊蔚感覺自己手裏彷彿拿着個□□,猶豫片刻,他決定一勞永逸。
電流會將人的聲音微微扭曲,如果不是很熟悉的話,應該不能輕易辨認出聲音。
“喂?”
電話對面,班主任的聲音略帶驚訝。
“是遊蔚父親嗎?”
“嗯。”
遊蔚壓低嗓音,故作深沉。
“是這樣的,之前和您一直聯絡不上,我有一些關於遊蔚的事要同您交流一下,現在方便嗎?”
遊蔚:“您請講。”
而緊接着,班主任一轉話鋒,毫不客氣地給“遊蔚父親”來了一通思想教育。言辭相當犀利,恐怕是真的生氣了。
印象裏,許老師在學生面前沒發過脾氣,最多也就是拉下臉教訓兩句,在各種火爆脾氣的教師中算是相當溫柔和氣的那一款了。
批評着遊蔚他爸失敗教育的同時,老師不忘把遊蔚大肆誇獎了一番,最後以一句“孩子在成長,家長不能拖後腿”做結束語。
遊蔚聽得竟然有幾分感動。
一是因爲被人當面這麼讚賞,還是頗爲不好意思的;二是因爲他在想,如果剛剛那麼一番激烈的話如果真能落在他爸爸耳朵裏,他的臉色應該會很精彩。
遊蔚儘量減少自己回答的次數,又“嗯”了幾聲。
但這回答和老師之前那番苦口婆心的長篇大論相比,多少顯得有些敷衍了。
班主任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於是放棄了電話交流的想法,立刻發出了明天的一對一見面邀請一份。
遊蔚這下算是真的騎虎難下了。
他正思索着如何推辭,徐驟邊用毛巾擦着頭髮邊從浴室出來。
於是遊蔚連忙衝着徐驟使了幾個眼色,示意他保持安靜,然後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或許是遊蔚的表情過於苦惱,而不務正業打電話的舉動也不合時宜。
於是徐驟沒領會到遊蔚的暗示。
反倒是問:“遊蔚,誰的電話?”
這六個字在寂靜的屋子如擲地作金石聲,格外清晰。
遊蔚聽得清清楚楚,電話那頭沒道理聽不清楚。
露餡了。
即使電話那頭班主任的聲音停了片刻,似乎還在慢慢反應。
緊接着,那聲音滿是怒氣,但遊蔚幾乎能想象到她咬牙切齒的樣子。
“遊蔚?”
“明天來我辦公室一趟。”
然後電話被被毫不留情地掛斷了。
徐驟又問了一聲:“在和誰打電話?”
遊蔚垂下手臂,勉強扯起微笑,對徐驟道:“我說我在和我班主任打電話,你信嗎?”
徐驟難得露出疑惑的表情。
“有什麼話不能白天說嗎?爲什麼要打電話。”
遊蔚點頭。
“好問題,因爲我現在應該是我爸。”
徐驟若有所思,也反應過來了。
“那你剛剛……”
遊蔚扶額:“這數罪併罰,按校規處理,我明天還能回來嗎?”
徐驟誠實回答:“有點難,但要是和老師說實話、好好道歉,她應該能諒解。”
——
第二天,遊蔚早讀課被叫到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