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聯盟至今未敢公佈深水城在這場戰鬥中的具體損失，但聽聽那幾天吟遊詩人們所唱的，描述城市慘狀的哀鳴，便也能察覺到，這一戰，幾乎徹底摧毀了深水城自三百年前就開始的輝煌時代。
“萊拉和我討論過你。”曼德里希低沉的聲音平靜地敘述道。
卡爾擡起頭。
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曼德里希這個人了。與他短暫的相處之中，他感受到了曼德里希身上的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昨晚在營帳中與芙蘭莎交流時，這位半血裔騎士，也對曼德里希的態度感到無比疑惑。
“萊拉女士說了什麼。”
“她說……你的目的就像一個聖人，口中高喊着保護人民、爲良善和公正奮鬥的口號，不計代價地做出犧牲。”
卡爾覺得萊拉這個評價似乎將自己說得很高尚，但是從曼德里希口中說出來，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味道。
“你是龍……而非單純的人類。這一點我是能看出來的。我是個……不弱的施法者，你應該也清楚。我的學識，和看待每個人的眼光也有所不同。這點，你應該可以瞭解。”曼德里希晃動了一下手臂上的臂鎧。
其中忽然散發了一下強烈的魔法波動，似乎是一個強大的魔導器，與希雅的月長石法杖相仿。
“您想說什麼？”
“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人。一邊攫取利益、權力、豢養自己的勢力，一邊如同慈善家與活聖人一樣宣揚至善之舉。這很矛盾。”曼德里希像是在和卡爾以朋友的角度聊天，情緒上沒有什麼起伏，只是自顧自地分析着問題。
“我一開始猜不到你的想法。因爲單就你宣揚的東西來看，這絕對是一個愚夫的所作所爲。這樣的人，只應該活在神殿裏，並不值得我正眼去看哪怕一秒。但我又很奇怪，你的身邊，同時又圍了很多聰明人。”
曼德里希微微拉了一下繮繩，讓戰馬前行的速度稍慢了一些。待顛簸消失之後，才接着說道：“他們之中，有些人的智慧甚至我也自嘆弗如。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圍繞在一個愚夫身後呢？”
“你口中所言的善行背後，必然有着更大的野心。如果事實如此，那我們便是同道中人。”
話說到此，就已經完全觸及了交淺言深的大忌。卡爾的理智告訴他，應該和曼德里希結束這段對話了。
他不瞭解這個男人，但他的確也能清楚地感覺到，曼德里希是有野心的——一種隱藏得很深的野心。而他的進度，比自己快了許多。
他已經進入了深水城的權利中樞，已經有了自己強大的武裝，而且事實上控制了城市。
“我很明白，你我都需要權力，需要權力去做某些事情。最終目的或許截然不同，但不重要……”曼德里希隨手一揮，他們面前平靜的魔網便被撥亂，又慢慢凝聚出了畫面。
那些魔法波動凝聚起來之後，最終定個成了一個巨龍的輪廓，但是因爲太過模糊，卡爾並不能分辨出龍種。
“我猜的對嗎？”曼德里希笑了笑。
沒等卡爾回答，曼德里希又一次岔開話題：“說回剛纔說的。深水軍這支部隊，和你平日見過的精英小隊完全不同，這纔是一個城市，真正應該擁有的，被稱爲‘軍隊’的東西。這其中，每一個普通士兵，幾乎都沒有任何喫戰爭飯的天賦，幾乎由基層甚至戰爭難民之中選拔、訓練。集中管理，集中鍛鍊。”
“明檀傭兵、焰拳傭兵……這些組織裏隨便挑一個人出來，對付十個深水軍絕對不成問題，若是配合默契的小隊，恐怕我會損失掉整個連隊。就如你剛纔所問，面對一隻巨龍，恐怕我需要提前謀劃，精心佈局，隨後傾盡全力，才能對付一二。”
卡爾點了點頭：“這也符合我心中所預料的。深水軍的兵源畢竟大部分都是平民，和城市守衛差不多。如果我成爲了深水軍的指揮官，並不會指望他們肩負起屠龍的任務。”
這話說得卡爾自己都覺得奇怪，不過曼德里希也沒有挑刺的意思，反倒是從容地點頭肯定道：“你的看法恐怕也是劍灣絕大部分人曾經對深水軍的看法。不過很顯然，他們錯了。”
“哪怕是面對全盛的焰拳傭兵，我也有自信，深水軍能依靠極低的傷亡來換取勝利。”
對於這個觀點，卡爾保持了緘默。他見證過焰拳傭兵的戰鬥力，其軍容和紀律性絕對不弱於深水軍，個人戰鬥力和心理素質更是強大，正常人在寶劍山脈的洞窟裏看到縫合者的時候恐怕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也就焰拳傭兵能夠堅持着維持住陣線。
如果說這兩方打起來，焰拳傭兵唯一的弱點可能就是人數。他們每個人都有媲美精英冒險者的戰鬥力，也讓兵源十分不穩定，正因如此，焰拳傭兵的人數從未突破過千人大關。
“你是不是不相信？”
卡爾沒有回答。
曼德里希卻是更開心地笑了起來：“這是一件好事。至少讓我知道了，劍灣還有不少輕視深水軍的存在。那麼，放到正面戰場上，利用敵人的心態，深水軍還能取得更多的勝利……不過，既然如今你是我的同僚，我不妨告訴你。”
“卡爾，你親身參與過對龍巫教的遠征，也遇到過不少邪惡龍類了，對吧？那些由龍巫妖與巨龍組成的集羣。”
卡爾點頭。如果當時沒有夏彌娜在場，恐怕也會變得相當危險。
“那你知不知道，在南方抵抗龍巫教的漫長歲月裏，深水軍至少擊退了十幾次這樣的，完全由那些根本不可戰勝的惡獸，組成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