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主審,小杰和羽璐陪審,楊令儀書記。但參謀長劉暢對這次審問很感興趣,自告奮勇的做記錄,所以現場兩位書記員。
衛兵們壓着被封住全部真元的巫凡。巫凡雖然全身血跡斑斑,鼻青臉腫,但他昂首挺胸,絲毫沒有愧疚之情。
衛兵踢了他一腳,喝令他跪下,陸遠搖搖手。
“華族不興這個,給他們椅子,坐下說吧。”
四名案犯坐下,巫凡以爲“賜座”代表陸遠的態度有所軟化,先聲奪人道:
“我的一切行爲,以及信徒們的行爲,都是正當合理的。”
“斑人違背永恆契約,從事他們不應當做的工作,理應火刑。”
“圖人信仰邪神,與邪惡爲伍,理應血刑。”
“我無罪,信徒也無罪。同時,你作爲華族代表,一位無經者,沒有資格審判我。”
“對我以及信徒的審判,必須交給大黑衣寺。”
巫凡錚錚有詞,幾位信徒也是大聲叫喊。衛兵上前呵斥,羽璐擔憂的看着陸遠。
陸遠笑了一下。
“你和你的信徒四處放火,燒死了122名琴族,67名巖族,141名欒族。你來跟我說說他們違反了巫神經的哪一條,必須火刑?”
陸遠根本不談斑人和圖人的問題,巫凡一下子陷入被動,他支支吾吾道:
“這…是意外,巫神會記住他們的犧牲。”
“哦?意外啊。可以理解。”陸遠嘲諷,“巫神經哪一條說了火刑可以有意外,可以傷及無辜?”
陸遠拿出一本巫神經,裝模作樣的翻看:“說啊,哪一條,讓我看看。”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學習一下巫神的精神要領。”
巫凡不吭聲,這種事怎麼可能有規定!
“也就是說,你和你的信徒在行動中,造成數千無辜民衆的死傷,這件事並非得到巫神的授意對不對?”陸遠嚴厲問道。
巫凡只能繼續沉默。
陸遠偏過頭問道:“羽璐,就憑藉這一條,判他們死刑沒有問題吧。”
羽璐嘴角上揚。
如果陸遠因爲斑人圖人的事情給巫凡定罪,那會非常麻煩,因爲巫凡確實是按照巫神教義行事。給巫凡定罪,其實就是在給巫神教定罪。
但陸遠現在避重就輕,絕口不提斑人的事情,只在無辜犧牲者的事情上做文章,那就不一樣了。
不管巫神教還是六柱,都不會反對。況且巫凡本來就是著名的宗教瘋子,很多人早就看不慣他。陸遠如果把他剁了,許多人會彈冠相慶。
琴元辰把羽璐派過來,也是擔心陸遠亂來。不止伐罪軍,其實六柱軍那邊也給了羽璐使命。只是因爲不想刺激陸遠,所以琴相沒有派人過來監督。
陸遠真是太聰明瞭,羽璐心想,嘴上回答道:“絕對沒有問題,這樣處理各方都會很滿意。”
“陸遠你真棒!”她忍不住補充道。
池小杰也相通其中的關節,崇拜的看着大哥。看似複雜的問題,大哥三言兩語解決。
然而陸遠只是搖搖頭,把手中的巫神經丟到一旁。
“這麼處理最省事,但沒有解決根本問題,所以這個方案其實是在繞開問題。”
“人可以繞一次兩次,但每次遇到難題時都選擇迴避,就會偏離原本的目標。”
“小杰你記住,迴避問題不是聰明,勇於直面問題纔是真正的聰明。”
巫凡不可思議的擡頭,陸遠這席話,意味着陸遠打算直接挑戰巫神教的權威。
虎王的家就是他燒的,直接被他燒死殺死的斑人不下一百人。現在許多斑人站出來請求領主將他處死。
生秋原本在基地的一戶鐵匠鋪子幫工,幫忙修理農具。後來有斑人以更低的價格搶了他的工作,他和妻兒流落街頭,又被巫神教的祭司接濟。
他是巫神教最忠誠的信徒,生秋痛恨斑人,而祭司們告訴生秋,他的恨是正當合理的,斑人本就不應該從事鐵匠工作。
祭司們還告訴生秋,他不僅應該恨,更應該行動起來,讓斑人承受罪有應得的火刑。
生秋將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他本就沒有多少心思,也不認爲自己錯了。
他最後說道:
“大人,祭司告訴我,我的行爲是正確的,巫神會感到滿意。”
“但你們又說,我的行爲是錯誤的。”
“你們都是大人物,比我懂得多。如果真的要殺我,至少告訴我,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陸遠看看小杰:“小杰,你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小杰搖搖頭。
“羽璐你呢?”
羽璐同樣搖搖頭。
在天虞,巫神祭司不僅僅是神的侍者,更是絕大多數普通民衆的人生導師。人們在做某件事情前,習慣於詢問祭司的意見,擔憂其行爲是否違反巫神的教義。
祭司告訴生秋,燒死斑人是無比正確的,於是生秋毫不猶豫的犯下滔天罪惡。
這不是個例。基地中現在生活着三萬多天虞諸族,至少一大半相信黑袍祭司的說法。
雖然巫凡被關押起來,但在坊間,大多數民衆都認爲領主和血稅軍做得有點過了。
祭司們說得沒錯,斑人和圖人就是有罪,頂多手段有點激烈,造成大火損失慘重。
這不是意外嘛,誰也不想看到的啦。
這纔是陸遠最顧忌的地方,民心完全在巫神教那邊。就算殺了巫凡也根本不解決問題,因爲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巫凡。
“我們爲什麼需要神?”陸遠靈魂拷問,“或者說,我們爲什麼需要這本巫神經?”
“因爲我們像秋生一樣,需要知道那些行爲是正確的,那些行爲是錯誤的。”
“巫神經,本質上是一本以神的名義規定善惡對錯的行爲規範。”
“在法治不健全的社會中,我們需要這樣一本行爲規範,來管理自身的行爲。”
“這就是宗教的意義所在。”
巫凡大聲咆哮:
“一派胡言!”
“巫神經是神的榮耀,你這樣的無經者永世無法理解!”
他從被押到這裏,一直表現自信而驕傲。此時失態咆哮,恐怕是因爲本能得意識到陸遠說的纔是最根本的事實。
陸遠肯定了巫神教的意義,但跟“神聖”毫無關係,是一種完全的實用主義者的肯定。對於這位狂熱的祭司來說,這可算戳到肺管子了。
沒人理會敗犬的咆哮,羽璐好奇問道:
“陸遠,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你們華族不信神,那你們是怎麼分辨對錯,並管理自身的行爲呢?”
陸遠笑道:
“別瞎說,華族信神。”
“我們的神,就是我們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