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狹長的眼睛裏帶着不想讓人看透的隱忍。
齊必成的內心說不上有多痛快。
祝凱終究沒逃過生老病死。
薰心的物慾與凌人的傲氣,最終的歸宿,不過也是化爲一抔灰。
有錢人和尋常人在身死之後本質上並無區別。
都是小匣一裝,伴着黑暗,永無止盡地安眠……
祝凱離世,這件事來得突然,終結起來卻沒那麼簡單。
這意味着,祝星集團的股東們也不需要再考慮和祝凱曾經的交情,可以放心大膽地推進該推進的事情。
原本早就定好的議題,卻隱隱有了變化的勢頭。
祝星集團的股東們的討論中多出了一個全新的選項——那個在關鍵時候站了出來,扭轉祝星集團名聲的功臣“祝詠之”,順利繼承了祝凱的大部分股份……
他成爲了祝星集團名副其實的最大股東。
這讓股東們原本堅定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
爲此,祝凱的頭七還沒過,祝星集團的董事會就接連開了兩茬。
股東內部明顯是分了兩派。
一派表示,他們想要專業的經理人來管理經營。
前有祝凱公飽私囊,他們是真的怕了家族企業的各種弊端,他們堅持認爲祝星集團的管理亟需轉變。
另一派自然是和那些人持反對意見。
他們說,職業經理人也不完全靠譜,誰又能保證職業經理人百分之百就一定靠譜。
這要是萬一,他們挑挑揀揀,最後選擇了一個背景不純帶有私心的,最終的結局不還是翻車翻得徹底。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兩派吵得不亦樂乎,一時半會沒有定論。
“祝詠之”在完成了所有繼承手續之後應邀參會。
他人是到了,但是他也只是聽雙方的發言代表吵了個臉紅脖子粗,然後在座位上默默搖頭。
會議室裏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毫無重點可言。
對此,“祝詠之”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宛若他這個人並不存在。
這種嘈雜,齊必成忍得了,但總有人忍不了。
目前祝星集團的第二大股東周奇敲了敲桌子。
他用了些力氣,“篤篤”的脆響讓喧鬧不已的會議室終於靜了下來。
周奇看了一眼安坐在他對面的“祝詠之”,然後清了清嗓子。
“讓諸位討論是爲了有個結果,現在爭論不休,又得不出什麼結論。何嘗不能各退一步,看清局勢,選個折中的法子。”
他語氣堅定,帶着令人信服的穩重腔調。
“如果是我的話,我願意給年輕人機會嘗試。如你們所言,祝星集團確實需要改變……”
周奇四指併攏攤平,向着身前微微一舉。
這種指人的方式可比單根手指要禮貌的多。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順着周奇的指尖,來到了“祝詠之”的身上。
“諸位可別忘了,祝星集團最大的股東,本就該是他。”
他此時也沒有多餘的話,只是就事論事地陳述事實。
“經此一事,我們確實憂慮過重。既然選誰都不放心,那麼爲什麼不選個知根知底的。”
周奇說話的語氣平平淡淡,沒有演說中抑揚頓挫的特意設計,但偏偏讓那些股東都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聽他繼續說下去。
“況且,有他父親的前車之鑑。我認爲,他應該不至於也有樣學樣跟着亂來。畢竟我們這些股東吃了一次虧,往後他的一舉一動,可都盯着呢。”
周奇把該說的話說完,便直直地看向對面的“祝詠之”,似乎是在等他迴應。
齊必成原本窩在座位上觀察着各個股東的微表情,各個懷揣着小心思,卻又都欲言又止。
這麼光明正大地觀察人還挺有意思。
齊必成也屬實沒想到,周奇會在這個時候如此直白地cue到自己。
還是在周奇總結陳詞的末尾,問“祝詠之”要一個明確答覆。
人家把話都遞到了這個份上,齊必成也沒有什麼理由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周奇喂到他嘴邊的機會。
順意而爲罷了。
多簡單的事。
齊必成現在作爲祝凱的親兒,父親死了,他理應在喪期。
“祝詠之”出席董事會的時候,不僅穿了一身黑,胳膊上還環了圈黑布,用一個“孝”字徽章固定住。
因着周奇的那番話論及祝凱,“祝詠之”的神情甚至看上去還有些悲慼。
齊必成頂着衆人注視的目光站了起來。
“想當初,在祝星集團面臨危機的時候,諸位股東給了我這個愣頭青一次補救的機會,那時已是給了我天大的信任。”
他順着自己的話,先是客客氣氣地鞠了一躬。
“在作爲臨時董事的這幾天,我所有行事的唯一準則,是在考慮是否對祝星集團有益。我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在這裏不能出現任何紕漏,在那裏切記考慮周全。
這無疑給了我極大的壓力。”
齊必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雖然後續由我主導的一系列舉措,到現在大多都可以看到成效,但在籌備和推進的過程中,確實還存在着不少問題。
我也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還有許多不足。”
“祝詠之”的臉上掛上了謙和的笑容,甚至還帶着幾分侷促。
“即便我現在已經繼承了我父親的股份,與諸位有共同商議祝星集團大事的權力,但我依舊認爲,我的經驗和閱歷都不足以支撐我擔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各位與祝星集團攜手度過這麼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相信大家的決定都是爲了祝星更好的明天。”
“祝詠之”這一席話說得漂亮極了,卻一點磕絆都不打,這讓那些盯着他看的股東不由得暗暗讚歎他的表達能力。
齊必成感受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
他終於斂去了臉上一直維持的客氣微笑,微微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