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35章 渡身(4)
    鳳凰渡的周圍是一片低矮的樹林,風雪之中已經被皚皚白雪覆蓋。

    顧淵帶着他那支潰軍就縮在這片林子中,人與馬緊挨在一起,想要獲得一些虛幻的溫暖感覺。可伸手挨着的卻全是沾血的鐵甲。

    汴京被圍,這昔日繁華運河自然也變得行船寥落,五十里內都不見得有一條船影。

    河北路的精騎,被韓世忠撒了出去,一直抵近到渡口左近冒險探查。

    可是隻等了小半個時辰,便看見大雪覆蓋的官道上零零散散出現了幾個黑影,後面竟然還綴着幾個尾巴。

    韓世忠看都沒看,只是隨意揮了下手,自然有跟着他出來百戰精騎從兩翼兜上去,將那些冒進的女真輕騎射殺了個乾淨。

    “統領!統領!”先前冒險抵進的那斥候將馬停到樹林邊緣,自己滾鞍下馬,連氣都來不及喘一下,便急切地將渡口軍情連串地倒出來:“統領與這位顧參議猜得不錯,這些女真人果然已經佔了渡口,抓了幾個不及逃散的民夫伺候着他們,那裏甚至還有兩條樓船!看喫水還很深的樣子,只不知上面運得什麼貨。這下全叫女真人奪了去了!”

    “樓船?”劉國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看了看顧淵,“這個時候怎地還會有樓船北上到這麼前的地方?你們這些商人想錢想瘋了不成?”

    顧淵攤手,表示自己毫無頭緒。

    他這一世雖然頂着個私鹽販子的出身,可自己剛剛穿越而來還不到兩個時辰,哪裏會知道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樓船是何方神聖?

    “喫水挺深?這該不會是給兩浙路運糧的船吧?”韓世忠倒是被吊起了好奇心,又抓住那斥候細細盤問,“那船上可能看得見糧袋?渡口周遭堆得都是些什麼,都給我好好說說。你韓老子現在餓得是抓心撓肝的,要是這船裏再有幾個美姬……嘿……”

    “不會是運糧船——潑韓五,你沒在江南長待。那些達官貴人都是拿樓船運些貴重金銀,拿來運糧卻是裝卸頗爲不便,還不如找條平底烏篷船好用。”劉國慶冷冷打斷了這位西軍將痞的白日夢,“——至於你說的美酒美姬倒是說不定,不過就咱們這些兄弟,哪怕真的有,又還能剩下多少氣力享用?”

    “嘿嘿……我也就是想想!這個時候了,運得就算是金山銀山,都沒有一袋糧食管用。”

    韓世忠這時候倒也不生氣,只是擦着自己那柄長大的斬馬刀,嗤嗤地笑了一下。他想了想,又忽然朝着身旁二人低聲詢問,“人數比我們預想得多了點,怎麼樣,還打不打?”

    “打——怎麼不打?”顧淵摩挲着刀柄,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想,汴京被圍四十日,這時候如何還有樓船敢北上抵近到離汴京如此之近的地方?偏偏又不及逃散落入了金兵手裏——這船主人到底是腦子實在不好使,還是他們那些女真韃子的運氣實在太好……”

    “哎,顧參議你管他們運氣好壞作甚……這事情讓我們撞見了,便是我們的氣運。六十女真輕騎而已,我白梃兵包打了……”

    他的身旁,劉國慶也已經躊躇滿志。

    這個白梃兵騎軍指揮剛剛苦戰得勝,這時候已經明顯有些打發了性,有些按捺不住,只想用女真人的血來洗一洗他的刀。

    “有兩位老哥在,摧破他們我不擔心。”顧淵看了他一眼,“只是此戰卻不能叫一個女真人走脫……萬一叫他們回去招來女真大隊人馬,我們這點人馬可拖不走那麼多東西,好不容易喫下嘴的肥肉還要吐回去,我可不甘心……”

    “小顧參議,怎地聽你這說法,把我們堂堂官軍說得跟馬匪一般。”韓世忠拼命地憋着笑,越來越覺得這小參議雖然長得文文弱弱,可做起事情來太特麼的對自己胃口了!

    滿朝諸公、西軍諸將,面對女真大軍哪個不是畏畏縮縮!誰還像他這樣,明明領得是一支剛剛死裏逃生的潰軍,這潰逃路上居然還想着順手牽羊,從女真人手中虎口奪食!

    “怎麼——這種事情,你韓老哥就不想麼?”

    顧淵微微一笑,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得逞的表情看上去簡直就如兩隻一起偷腥的貓。

    ……

    大雪磅礴,可在鳳凰渡左近,卻有小股人馬伏低了身形,在雪中向前潛行。

    他們排成一條稀疏的散兵線,連弓箭都沒有幾張,全集中在幾個自告奮勇的射手手裏,緩緩地藉着風雪掩護,向鳳凰渡口靠近。

    顧淵從潰軍中挑了一百還有心一戰的甲士,與韓世忠一道領着,一直摸到了渡口附近一百多步的小丘後方才停步。

    重騎兵出動的動靜太大,他們便將劉國慶和他的白梃兵留在後面做最後一錘定音之用。

    因爲堪戰的騎兵實在太少,甚至連韓世忠那十來騎河北精騎都交給了劉國慶。如今,兩個人都是隻帶了幾個看着機靈的軍士伏在雪丘後面,忍着凍觀望那處渡口。

    這裏的女真輕騎不知道是實在瞧不上宋軍還是天氣確實太冷,周圍連個巡哨的都沒有放,一羣人圍在兩簇篝火旁烤火,甚至有人竟然將身上鐵甲也卸了下來,熱氣騰騰地喝着不知哪裏來的酒。

    他們中間,甚至還有兩三個衣着講究的漢人,圍着這羣女真甲士端着酒盤亂竄,看那樣子也不像是被這些女真人抓住強壓着役使的。

    “那些漢人,韓老哥看着可眼熟?”顧淵往自己嘴裏哈了口氣,想獲得些溫暖的感覺,可沒想到這鬼天氣,連吐出的氣息都是冰涼的。

    “眼熟?那些人細皮嫩肉,身上衣着看起來都是富貴的緊,如何眼熟?”

    韓世忠剛剛吃了口乾糧,正就着雪往下嚥,冷不丁被這年輕參議問起來,囫圇吞了下去,差點噎着自己。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看他們那裝扮……卻想不起來。想看看韓老哥見多識廣,會不會認識呢——”顧淵的話說了一半,卻搖搖頭,“總不能是我這一世……與這些漢奸扯上了點什麼關係吧?”

    “什麼?什麼漢奸?”韓世忠趴在一旁,正在給弓上弦,猛地聽見這顧參議又說出個新詞,禁不住好奇問道。

    “啊……就是那些漢人裏的奸細。我們在前線打生打死,他們倒好,在這處給金人好酒好肉伺候着。”

    顧淵被這麼一問,頗有些不自然地回答說。

    他向着渡口望去,那些女真人,輕騎而來,顯然也是剛剛控制這裏並沒多久,此時人馬喧騰,鬧鬧哄哄地。

    渡口中,漢人僕役的人數也不夠多,只是忙着將財貨從船上往下搬。可剛搬了幾個箱子,便被領頭的女真人給喝住了。大量的物資就凌亂地堆在地上,一羣女真將兵砸開鎖頭,從裏面抓出大把的金銀,倒是將氣氛烘托得像是宴會一樣熱絡。

    而他們的身後,兩艘巨大的樓船安安靜靜地靠在臨時擴建的棧道上,硬質的風帆全部收攏了起來,像是兩條蟄伏在雪中的巨鯨。

    臨近河邊,風雪越來越大,這些女真戰兵爲了避風,都已下了馬,升起兩堆篝火躲在被風處暖身子。

    “這羣女真韃子倒是會享受,也好,六十多人全都縮在這裏避風——原本還擔心是一場苦戰,這樣看來根本不夠我們打的。就讓他們在這裏烤火吧,一會兒拿刀抹脖子的時候至少血能凍上得慢點。”

    韓世忠也是跟着遠遠地看過去,甚至還虛虛地拉了一下弓弦,朝着他們狠狠地吐了口惡氣。

    “韓老哥——可記得留幾個活口,尤其是那幾個漢人!”顧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們和那些女真人的關係就不太正常,留一個兩個的,一會兒扣下來問話。”

    “你這參議心思倒是細膩得緊!”韓世忠說着仰頭看了看天道,“放心吧!你韓老子也聞着他們這羣人味道不對,一會兒我就抓着那與女真人說得最起勁的錦袍郎給你!時間差不多了,揚旗,給劉國慶那廝發信號,我們這便揚了這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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