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51章 戰和(1)
    垂拱殿內,年輕的皇帝神情憔悴,不安地走來走去。

    這偏殿原本是大宋官家與臣僚議事的地方,取“垂拱而治”之意。

    韓愈、王安石、歐陽修等等名臣幾乎都坐在這裏同當年的大宋官家論道古今,被傳爲佳話。卻未曾想,有一日這裏坐進來的會是一位渾身浴血,甲冑在身的文臣!

    他的面前舉兵三萬勤王救駕的張叔夜幾乎是被年輕的皇帝強行按在了座上,他滿身甲冑上的鮮血都還沒有洗去,在垂拱殿中隱隱散發着血腥味道。

    這皇帝自然是如今被宮內和臣僚們稱作少帝的趙恆了。一年之前,金兵南侵,太上南巡。這位少帝堪稱臨危受命,而且表現也沒叫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失望。

    他也曾金甲按劍登城巡視,在李綱等主戰派的率領之下硬是撐到种師道等人援軍趕到,將那據說擊滅了大遼的完顏宗望給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一時間文臣士大夫交口稱讚,都覺得這位少帝有明君之像,是太祖太宗一樣的人物!

    然而誰又能料到一年之後金軍再度南下?

    這時候,大宋已經在河西路遭遇了一系列慘痛的失敗。

    折可求、姚古兵敗;种師中、王稟身死;种師道病逝。就連李綱這樣的名臣也在政爭之中失敗,被罷相外放。

    放眼望去,偌大一個大宋,將門幾乎被一掃而空,除了一個文臣出身的張叔夜領兵勤王,龐大的帝國竟無一合之將!

    作爲太上的長子,這位少帝繼承了他父親絕大部分特點。他同樣的丰神俊朗、同樣的精通詩畫,可也同樣的急躁、並且好大喜功!所以,聽聞北城動搖,急切間這位少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將張叔夜這個特別能打的勤王之將頂上去。而聽聞北城失陷,他便立刻決定將這位將軍直接宣回皇城來,衛護自己安危。

    他當然不止宣了這樣一位戰將回來,劉延慶、姚友仲、王宗濋,這城裏一時間他能想到的將軍全都派去了傳騎,可是最終來到御前的卻只有張叔夜一人。

    “張相公……這城外戰事究竟如何?你們不都給我保證過固若金湯麼?如何守了四十日,卻讓金人忽然打進城來!”

    趙恆不管不顧,只在殿內不安地踱步,時不時地還擡頭看看殿外,似乎是期望着有新的好消息傳來。可局勢偏偏並沒有如他所願!

    “東壁失守!孫守禦帶兵撤到南壁!”

    “西壁陷落,安守禦戰死!殘軍潰散!”

    “範巡檢率軍北進!正與金賊交戰!”

    “孫尚書來報!金兵再攻宣化門,已被擊退!宣化門守軍矢盡!請援!”

    一條接一條的消息被傳騎流水般地送來,這些兵事原本應該是殿前司處置,可少帝對於殿前司已經毫無信任可言,隨着戰局越來越危險,他開始要求所有消息都報至垂拱殿內,他要親自掌握汴京之戰的動向。

    然而可笑的是,這垂拱殿裏可以供他諮詢商議的臣僚依然是一羣不知兵的文人。當這些消息如雪崩一般傳來,上上下下竟然無人有魄力處理這樣的危局!

    “張相公,你還愣着幹嘛,趕緊調援軍啊!”

    “這個時候再撲上去還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將還能戰的兵調回內城來衛護官家!”

    “劉延慶、王宗濋怎地還不到,這北城到底是何模樣,爲何到現在都沒有個準信!”

    皇帝的身旁,一羣穿着紫袍、紅袍,帶着硬璞頭的文臣此時急得都要跳了起來,他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着戰事,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將整個垂拱殿搞得一片兵荒馬亂。

    可寫文章痛陳利害這種事情他們在行,上陣廝殺着實有些爲難。因此討論到了最後,似乎所有人都只有指望那個被按在座位上的張叔夜!

    外城的喊殺聲穿透重重雪幕,從四面八方傳來,就連久居宮中的少帝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只知道——這繁華汴京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張叔夜想了半天,總算橫下一條心,起身垂首以對:“官家!如今軍心已潰,北壁已失,幾無奪還可能!但外城諸軍還在抵抗!金賊急切之間拿不下這汴京!內城之中仍有甲士一萬、騎兵過千!臣願率軍,爲官家前驅,護鑾駕突圍!”

    “突圍?往哪裏去?”趙恆沉吟片刻,似乎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建議。

    他畢竟是一位剛剛登基沒有多久的皇帝,還沒有自己父親那樣沉重的暮氣,就這樣獻城乞降,向北方的金人下跪終是心有不甘!

    可他還沒有表態,周圍就有人圍了上來,跪在地上哭天搶地,擺出一副死諫的架勢來。

    “官家!不能去——不能去啊!金人如今將這城池圍得跟鐵桶似的,如何能逃得出去?就算將士用命、張相公死戰,我們又如何跑得過這金人的輕騎快馬?”

    何慄說話間更是誅心,他自持身份,倒是沒有撲到趙恆腳邊,反倒是站在張叔夜面前,指着這甲上還凝着鮮血的勤王大臣鼻子痛罵:“張叔夜!如今金兵圍城,四壁皆潰,你慫恿官家出城,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張叔夜血戰了半日,已經筋疲力盡,來見駕也不過是想勸這皇帝能鼓起勇氣,隨自己突圍而出。哪裏想到與女真人真刀真槍碰完之後,還要與這些文人糾纏。

    他冷着眼看了看,也是身上殺氣未退,竟豁出膽在官家御前也狠狠跺了一腳,將滿身鐵甲震得稀里嘩啦作響。而後才向年輕的皇帝躬身,急切間分說:“官家須知,這內城牆壁遠不如外城堅固!外城東、西、北三壁已失,非但如此,丟掉的還有城頭那四五萬大軍!沒了那些甲士弓手,我們該拿什麼守城!又如何守得!”

    “可張相公,你帶着這一萬多兵馬,在野地裏無遮無掩,就能在金人鐵騎之下,保官家無恙麼?”官家身後立着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僚佐冷不丁地一問,到底把張叔夜這樣的宿將也給問住了。

    在這羣不知兵的文人眼裏,這一萬多兵馬,憑城而守還能抵擋一氣。可在汴京城外無遮無掩的雪原上,女真人的重騎衝突,怕不是眨眼間就能將他們衝散!

    可他們不知道,所謂兵事,其實就是兵力的調動,將兵抓在身邊不敢使用,最後的結局就是像塊死肉一般一點點被金人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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