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79章 靖康劫(1)
    靖康二年正月初十。

    這原本應該是汴京城最熱鬧的時候,在以往的春節,開封府會允許全城狂歡三天。無論是民間,還是官員僚佐,甚至衛宿禁軍,到了這段日子都會放鬆下來,從早上開始串門慶賀,度過這一年的開端。

    這本來就是當世最宏偉繁盛的城池!

    它的經濟無與倫比、它的文化舉世無雙,只要是來過這座城池的人們,無不欣賞它的藝術、讚美它的詩文——只是這座城市從繁榮的巔峯墜落到殘敗的深谷卻只用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不到。

    城破那天漫天落雪早就已經融化,或者在陽光不曾照耀過的地方變作又髒又硬的冰棱。如今在汴京城牆上游蕩的,也已經不再是大宋那些衣甲華麗的禁軍,而是從北方席捲而來的金人。

    這些身材矮壯的女真武士是天生的戰士,他們在一個多月前的驚天一戰中成功攻破了外城,佔據四壁。可他們卻遲遲沒有對內城發動進一步攻擊,甚至連成規模的縱兵劫掠都沒有發動過。

    女真人的東、西兩路大軍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了驚人的默契,他們都勒兵於城外。

    百姓們口口相傳,破城那一天順德帝姬率軍拼死一戰,將這些金人打得痛了,所以他們似乎不想付出更多的鮮血,只想威壓着這座城市自己拿出更多的金銀、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工匠,來滿足他們被這滅國一戰激起的饕餮慾望。

    至於那位宣化門上仗劍抵抗的順德帝姬最後的下場,就再沒有什麼確切的說法。

    有人說她領着十七騎突圍而出,用不了多久便會帶着勤王兵馬回來繼續拯救這座城市。

    還有人說她已經被金人抓了去,並且信誓旦旦聲稱親眼見到帝姬在陳橋門下被一員金軍大將打下馬來。

    當然,汴京士民談論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

    無論結局如何,那個點燃過他們希望的舉火之人顯然暫時不會回來。而她的父兄們,哪怕仍然控制着內城,哪怕金人幾乎是有意收束了刀兵,也不敢派出一兵一卒到外城來衛戍他的子民了……

    整個汴京,就在這些此起彼伏的傳言和混亂中,渡過了城破之後的第一個月。

    而這一日,南薰門內,殘破的長街上,一個車隊在廢墟之中緩緩而行。

    破城那一日,因爲孫傅的抵抗,整個南壁一直堅持到天明官家口諭傳到之後方纔放下了武器。因而這裏也是被戰火侵蝕的最慘重的地方。南薰門正對着,整條街的建築全部化爲了灰燼,再不復當年的繁華盛景。

    如今,這裏已經成了汴京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聚集地,他們在這廢墟中翻檢些能用的東西,用殘存的房梁搭出簡陋的窩棚,就在這亂世之中拼命掙扎着活下去。如今天寒地凍,睡一覺就有人再也醒不過來,可是每天早上,就會有新人從這些死去人身上扒下所有的東西,然後佔據他們的位置。

    誰也不知道,這種世道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在此之前,這附近也發生過流民哄搶獻給金人財貨的事情,後來官家再來交割,就已經開始派甲士衛護。如今這支車隊不大,只有五輛馬車,可是所有的車廂都用垂下的簾子擋得嚴嚴實實,並且還有一支千餘人的甲士護衛着,一看就來歷不凡。

    而見到這樣一隊奇怪的車隊經過,大多數流民們也只是冷眼看着,不知道這是內城的那些相公們又在和城外金人要往還怎樣的軍國大事。

    “阿姐,不是說官家已經與金人議和了麼,爲什麼金人還不放爹爹回來?這隊車馬,是去接爹爹他們的麼?”

    流民之中,一個小女孩看着那一隊馬車,忽然間說道。可她身旁的女子只是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沒有回答。

    旁邊人見了也只是搖頭嘆息。他們之中有人認得這小女孩,記得他在城破那一日還給從城頭退下來的順德帝姬送過半張餅子。若是這城沒有破,想必日後這也會成爲一段佳話。

    然而如今已經是這般光景,順德帝姬生死不知,這個小女孩是否還能活過這一場兵禍更沒有人知道。

    可人們沒有想到,變故就在這隊車馬前陡然發生。

    “官家,不能去啊!”

    從路側的廢墟之中忽然衝出來一位老者,他直接上前死死扯住領頭車馬的繮繩,而跟從在他身後的有汴京官員,有太學學生,還有的乾脆就是普通百姓,他們伏低叩首,將整個道路阻塞,也讓這個車隊不得不停了下來。

    年輕的皇帝披着一件黑色的長袍,出現在馬車上,引起了周圍一陣驚呼。周圍的流民們也跟着聚攏過來,仰望這位帝國的統治者。

    他的長袍上繡着暗金色的雲紋,歸來的白鶴振翅其間。讓他在繼承了那位道君皇帝的丰神俊朗之外,還頗帶了幾分求仙問道的氣質——如果不看他如今委頓的神情的話……

    一百六十七年前,太祖皇帝趙匡胤在陳橋驛黃袍加身,篡了後周柴氏孤兒寡母的江山。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這汴京成爲煌煌大宋的都城,象徵着這個富庶帝國的財富和力量。趙氏家族以此爲根基,期望當年那個結束亂世的開國皇帝的威嚴依舊能守護自己的子孫,爲他們帶來綿延萬世的力量。

    官家當然憐憫這位老邁的臣子,畢竟這位臣子也許是這四十多天來他爲數不多值得依仗的人。他現在深深地後悔自己的懦弱,若是汴京城破的那天他能鼓起勇氣跟着這位老臣突圍而去,怕是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恥辱。

    他握着腰間的佩劍,因爲用力,手指節都已經發白,幾乎就要拔劍出鞘,向這些人、向整個汴京宣告,他趙恆不去金人那裏乞降了,他要整軍再戰,要將整個汴京化作戰場,要麼將金人從這座城外趕走,要麼——玉石俱焚!

    可他擡起頭時,看見那些兇悍的金軍甲士就在南薰門外列陣,正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看着他們的眼神,這位趙官家終歸是懼了……

    “官家!”老人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如今汴京還在我大宋百姓手中、內城還有兩萬戰兵!若是不成,我們打開武庫武裝起整個汴京,讓今人吞不下這戰果,總歸能與金人拼一場魚死網破!可若是官家出城入金營,那可真就是羊入虎口,從此再無轉圜餘地了!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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