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15章 芒刺(1)
    建炎元年二月十五

    淮水南岸劉光世部中軍大營

    ……

    官家行在繼續南撤,向揚州而去。這些對於被強留下來的守軍來說不是什麼祕密。

    他們原本也想跟着一起南撤,可來自御前的命令卻清楚無誤——“着御營前軍統制劉光世收攏潰散各軍死守淮河防線,退則問斬……”

    這一道聖旨,幾乎就將他們架在了此處,進退不得!

    “荒唐……簡直荒唐,三司那羣只會掉書袋的蠢貨!以爲靠一道輕飄飄的軍令便能守住什麼嗎?若是這樣,那又如何還需要我們這些武人豁出性命苦戰,又哪裏還有靖康之難?”主帥劉光世的聲音從中軍大帳中傳出,在夜裏飄得老遠,間或還有些摔碎東西的聲響夾在其中,也不知道是什麼瓶瓶罐罐遭了殃。

    照理說,若是再往前個三五年,他在軍中如此做派,怕是第二天參他的摺子便會被遞上去。可如今,女真南侵,大宋軍制早已崩壞。這淮水之畔,十里連營,上上下下哪一個士卒不是他恩養出來的?他又如何怕這些人將這些言論捅到上面去?

    他發泄一通,似乎稍稍冷靜了一下,終於坐了下來,喘口氣問帳中衆人道:“完顏兀朮到哪裏了?我們可還有多少時間?”

    “完顏兀朮的萬戶目前剛破了淮陽軍,正沿着泗水南下,離此還有百里!”幾乎馬上便有參將回答。

    現在已經不是倉皇奔逃的時候,往來的軍報自然清晰了很多。他們派往淮水北岸的斥候已經在四十里開外與完顏兀朮的斥候大規模遭遇。

    不知道這瘋子一樣的金國四太子究竟張開了多大一張騎兵搜索幕,竟是在方圓幾十裏的地界上,處處能見到那些神出鬼沒的女真輕騎的影子。

    短短兩天時間,劉光世軍中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騎軍便折了兩成出去!搞得他現在只是最低限度地放出些偵騎,並且嚴令這些兒郎,如遇敵軍,回報即可,不許交戰!

    可眼瞧着北邊金人勢如洪水猛獸一樣壓下來,南面的行在處發來的軍令愈發嚴苛,剛開始還是以三司的名義,到最後那位新任官家索性也不管那些虛的了,直接一道接一道聖旨傳來,將他這三萬人馬硬是按在了淮河沿線,看起來的確是打算憑河一戰的樣子。

    只是憑河一戰——你趙官家倒是過來給我們撐腰啊!

    宋金兩個萬里大國,這樣的生死國戰,說到底最後決定勝敗的還是靠屍骨血肉與人心向背!

    你一國之君猶自不停南撤,如何能叫底下這些廝殺漢們心甘情願地賣命!

    軍帳之內,燭火通明,卻只零零落落地或站或坐,聚了幾員軍將。這些人也都劉光世的心腹部將,有些甚至是從三代之前就跟着劉家鞍前馬後,故而哪怕這位劉太尉潰敗到如此程度,卻還能輕易聚攏這麼多部屬。

    不過這個時候,眼見着這位太尉在氣頭上,他這些部將們也都低着頭,沉聲不語。

    “這等時候了……如何一個個都不會喘氣了!都說說啊——不是平日裏主意都大着呢麼?齊州的時候,我說好歹試着守一守!結果呢?你們倒好,一口氣跑到這淮水畔,讓我在官家面前好大一個沒臉!

    如今官家的諭旨就放在這裏,再有未戰先潰,便要拿下問斬!完顏兀朮就跟在咱們後頭,飲馬淮水便在這幾日!

    到時候本太尉倒要看看你們如何拿一個腦袋去迎這前前後後兩柄殺頭的刀!”

    他說完,也是狠狠在身前案几上一拍,將燭火震得一片搖曳,帳中軍將更是戰戰兢兢地不敢吭聲。

    “太尉……說句公道話,趙官家倒是南去了,卻留着咱們頂在這淮河邊上。那金兀朮領了一整個萬戶,日夜不停向南追擊而來,最多兩天便至!就憑咱們收攏的這三四五萬殘軍,又如何能守得住?”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一個聲音悶聲悶氣地開口,劉光世順着明滅不定的燭火看去,說話的是躲在陰影裏的心腹大將酈瓊。

    這人也算得上是自己軍中能戰敢戰的,就是脾氣暴躁,如今官家自行南撤,將他們頂在此處,屬他最是不滿。

    “如何是讓我們孤軍頂在此處,那不是在後營還留了一營督軍麼……”

    他這麼一開口,帳中諸將話匣子也隨即打開,不過紛紛擾擾卻都是在叫苦和抱怨。這羣軍將只圖着一時嘴快,到最後竟是越說越離譜……

    “要我說,這姓趙的男人,就沒幾個有卵子的!”酈瓊的聲音蓋過許多人,在這暗夜裏吵吵嚷嚷,“汴京城裏那二位就不必說了,據說龍袍都被金人扒了!便是咱們這位新官家,跑起來也不怎麼慢!論起跑路的功夫,我看比太宗皇帝都拿手些!”

    “胡說什麼!”劉光世聽他自己的幾個親信部將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也是隻覺得氣悶,這會兒聽這酈瓊也許是氣昏了頭,居然連太宗皇帝伐遼失敗驢車潰逃的舊事都翻出來說,嚇得大驚。

    “我怕什麼?這滿營不都是咱們自己兄弟,那姓趙的但凡有點卵子敢過來治我的罪!我酈瓊大好頭顱便放在這裏叫他砍!”

    “夠了!”劉光世作色道,“官家南下,屆時定會遣一位監軍過來,你可莫要再胡言亂語,壞我大事……”

    “——小官家夾袋中哪裏還有什麼人物可派過來?不過都是些文人,怕他們作甚!待監軍到了,我們這邊隨便找幾個兄弟鬧鬧餉,圍在亂兵之中,保準嚇得他們立馬回去找抱着那小官家哭訴。”

    酈瓊冷哼一聲,看了看劉光世面色不善,倒是難得又正了正自己神色,收起了滿臉的不屑和戲謔,只是看着自家將主沉聲說道,“太尉,下決斷吧!咱們這幾萬兄弟是未來富貴的根本,可不能在這裏爲了那一氣南逃的趙官家白白扔掉啊!

    你只要點個頭,我這就去安排,管他什麼西府相公御史中丞,總是要她這監軍捏着鼻子也得認了我們從淮河退往揚州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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