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35章 背水(7)
    “撤?撤個屁——你鐵牛爺爺殺得正歡!他們上來多少人也是一樣!”

    城牆豁口之中,李魁已經滿身是血,狀若瘋魔。

    金軍這一次撲擊,上來的已明顯不是普通戰兵。那個被萬戶申飭的女真猛安發了狠,不僅靠着那兩架長梯,甚至在城牆下疊起了人梯,咬着牙將他手底下最精銳敢戰的武士源源不斷地輸送上來!

    他已經看出這座小城之中,宋軍守軍其實已經捉襟見肘,故而讓之前那個先登謀克從城牆西北邊緣摸上去。想趁着守軍精銳被吸引在當面的時候,一正一奇,不管哪一路能達成突破,奪下一處城牆來,他在萬戶和四太子面前他都能勉強交代過去!

    短短一刻鐘時間,爲了爭奪這一處突破口,他們已經在此拋下不下百具屍體!如今腳下再沒有什麼可供落腳的空地,他們已經是站在死人殘軀上作戰!

    如果從天空俯瞰下來,這西牆巨大的豁口已經被染得一片血紅,就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不斷地吞噬着這處戰場上最勇猛敢戰士卒的性命。攻守雙方的屍身層層疊疊地躺在這裏,將這豁口堆高了一些。

    相對而言,宋軍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填進來的甲士,可金軍在城下卻好整以暇,還有好幾個精銳謀克可以隨時投入輪換!

    那金軍猛安回首掃了一眼自己麾下兒郎,忍不住冷笑一聲——這樣的血戰,眼看着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

    他從馬上下來,拔出自己的戰刀向前一招,竟然帶着自己身旁親衛,要做這蟻附攻城之戰。他要親自將那宋人猛將的頭顱斬下,來充做自己的戰功!

    可他剛剛往前走了兩步,只聽得西北城頭忽然傳來連串的驚呼慘叫!

    擡眼看去,自己視角被女牆阻擋,只能透過牆垛的縫隙,看到那邊忽然騰起的黑煙。

    就在這短暫的錯愕中,一個渾身是火的女真甲士慘叫着從城牆上墜落下來,繼而火舌才相繼騰起——自己寄予厚望的那隊奇兵,那些攀緣而上的精銳武士轉瞬之間便被圍攏在火海之中,發出攝人心魄的呼嚎。

    他知道,這波攻勢算是又完蛋了。

    ——這宋軍守將的戰術當真歹毒!

    ……

    在城頭火海的邊緣,宋彊氣喘吁吁,靠在牆上,暗道了一聲“僥倖”。

    他身後跟着的是剛剛收攏來的廂軍民壯,大概有一兩百人,排着一字長蛇一樣的隊列,停在內城上牆的步道上,惶然不安地望着這位虞侯。

    ——剛剛他們也是急中生智,趁着那些女真戰兵立足未穩,將好不容易搞來的桐油、烈酒和亂七八糟的乾草甚至衣衫一股腦地扔過去,把女真人的立足地化作一片火海。總算將那些可怖的女真武士暫時困住!可他們這些人馬手中僅有的那點守具也基本上一起化作了飛灰。

    “……放箭——放箭將他們逼下去!”隔着那仍在血戰中的豁口,這位虞侯大吼着命令,而後果斷地抱着腦袋貼在牆邊。

    ——片刻之後,呼嘯的鐵矢從他眼前掠過。

    他留下的那些弩手雖然算不上什麼精銳,可對着被火焰圍困的金軍甲士放矢的勇氣總歸還是有的。登城金軍就在他們這近距離攢射之下,一個接一個倒下。剩下的人馬被迫跳城逃竄,總算是將這一危局扳了回來。

    “吳師爺!”宋彊看了一眼豁口對面同樣癱軟在地的吳庸,聲嘶力竭地吼道,“南岸援軍將至!你去水門——去水門那邊,別聽他們有什麼軍令,只管將他們帶到此處來!”

    ……

    王德站在當先一條小舟上,看着泗州的水門緩緩升起,心下止不住地忐忑。

    或許是懾於城頭和宋軍舟師的弓弩之威,這大張旗鼓的援軍渡河沒有遭到金人半點阻攔。可他此次也就帶了兩百多甲士過來,縱使再怎麼精銳,也只能投入到關鍵方向上。想守住這泗州,至少短時間裏還需要靠此處守軍。

    泗州城的內渡是一處狹長的碼頭水域,又髒又臭,即使是冬天也泛着一股怪味。可無論王德還是送他們渡河而來的廂軍亦或者船伕都顧不上理會這些了。

    “速速上岸!卸下軍械你們就回去再接人過來!”

    這夜叉似的軍將板着個臉,低頭吩咐一聲,他身後站着那個楚州廂軍的老虞侯聽見之後應了一下,親自操舟,熟練將船靠岸。

    泗州軍城外面已經喊殺震天,所幸此處暫時還沒有出現什麼潰敗的跡象。渡口處雖然擠了兩三百人,但一眼望去全是青壯,一箇中年文士穿着件髒兮兮的長衫站在碼頭上領着他們,焦急地看着這支援軍靠上來。

    而後他眼尖地尋了他這一個看上去就像個軍將模樣的王德,跑到他面前,納頭便拜。

    王德剛剛跳上岸,見到這場面也是微微一愣,不知何爲,幾乎本能地去摸腰間懸着的刀,厲聲喝道:“聚衆於此,意欲何爲?”

    “草民吳庸,拜見將主!西牆危殆,宋虞侯正帶人拼死抵抗!乞將主看在大宋的份上,救這滿城軍民一把!戰事來得突然,這些人都是城中未及逃離、也不願逃離的青壯,我們願意幫將主轉運軍械輜重!”

    不得不說,這中年文士倒是個人物,幾句話便把局勢說得清清楚楚。

    王德點點頭,他此來,多少也知道這城西豁口是守備最爲薄弱之處,於是顧不上多言,朝着身後招了招手:“上岸!去援西牆!”

    他身後的“銳勝軍”都是西軍出身的老卒,還沒等舟船停穩,大隊步卒便在船工攙扶下上岸,迅速上岸,而岸邊候着的那些青壯也頗爲默契地涌上來,接過這些軍士背上的軍械甲包。他們也不敢催促這些看起來彪悍驍銳的軍爺們,只是眼巴巴地跟着他們整隊,而後咬牙跟着,匆匆向城西開進。

    “西牆戰況如何?你們到底還剩多少兵馬?”王德拉起那文士,也顧不上問詢他身份,悶頭領着自己這半個指揮向城西急行。

    而那文士雖然跟着隊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勉力作答:“來的時候城上大概還剩下三四百甲兵,其餘四五百人都是廂軍、民壯也不知這時候還有多少……”

    “金軍呢……有多少攻城器械?可起了炮?”

    “金軍……怕是——怕得有三四千人……城下沒有將主說的攻城的那些東西……將主,我走的時候金軍已經爬的滿城都是,不知道宋虞侯還能撐得多久!”

    王德自己扛着甲,身上還有舊傷,跑起來卻依然不帶喘氣。

    “知道——我們已經儘快了!”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拽着,依然跌跌撞撞的吳庸,皺着眉頭說了一句。

    他剛想再說什麼,卻忽然見到城牆已在眼前,這泗州城原本也沒有多大,跑過來原本也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而他看着城牆之上雙方拼殺的身影,這悍將忽然仰天大笑:“城牆還在!哈哈哈哈……天佑我王德!城牆!還在!”

    而後他猛地揮手,隊伍裏各級大小軍官當即會意,放肆地吆喝起來:“披甲——上城!今日便要叫金人看看俺們銳勝軍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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