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37章 背水(9)
    城頭西北角,那名登城的女真謀克半張臉都已被燒傷,甲上還帶着幾隻短矢,看起來竟是剛剛從此處登城的隊伍之中倖存下來的人馬!

    他的面前,一員宋軍軍將無力垂首,跪倒在地,眼看着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可即便如此,他手中依然緊緊攥着半截折斷的槍桿——這小小虞候的餘勇終究是沒能阻住女真武士的兇蠻,短暫的糾纏之後便被這女真謀克一刀割喉,屍身歪歪斜斜倒在一旁。

    “這些宋狗真是難纏!”那女真謀克說着吐出口血水,可待他回過身來,只看見層層疊疊披着黑甲的宋軍竟已登上城頭!

    “宋軍甲士……宋軍甲士!”那女真謀克百戰餘生,如何看不出來這支宋軍之精銳?知道只憑自己身邊這四十幾號女真戰兵,根本不可能與之相抗!絕望之中,他抽出自己那已經砍豁了口的長刀,拼死迎上,只求能夠拖住這些宋軍甲兵,等後續更多的女真戰兵上城!

    可王德這樣的悍將又怎麼可能給他如此機會!如今的泗州城頭已經血流成河,女真人想要畢其功於一役,而宋人守軍雖然孱弱,卻偏偏在關鍵的攻勢節點處將女真精銳死死擋住。

    太陽正在西沉,墜入淮南冬日原野之下,只給天邊留下一條鎏金的線。

    看起來就如同這座城池終難逃淪陷的命運。

    可就在這宿命般的一刻鐘裏,那些從太原一路敗退至此的精銳戰兵,在冬幕最後一抹餘暉中向着這些南下的女真人發出吶喊與咆哮。

    王德這條夜叉是真的憋了一路氣,想和金人硬碰硬地打一場。半個指揮甲士隨着他一道軍令,如同黑色洪流將城頭席捲——這些渾身包裹得如鐵塔一般的宋軍,勢不可擋,而且戰陣經驗極其豐富,若論精銳敢戰程度,比之顧淵手裏那支新老參半的勝捷軍甚至還更勝一籌。

    他們披着重甲、列陣而戰,手中拿着的都是最適合做這血腥肉搏戰的銅錘、大斧,甚至還有二十名神臂弓手在隊伍後面壓陣!

    這些精銳宋軍甲士三五人一組,完全不似剛剛宋彊所部以命換命的打法。他們互相掩護着,登城之後片刻不停,吶喊着衝入搖搖欲墜的陣線。有人舉盾當先迎上、之後身側便有甲士兩翼側擊,配合默契。短時間內,城牆上零零散散的金軍難以抵擋,被他們推得節節後退,或者乾脆就被錘殺在城牆邊。

    原本已經近乎崩潰的守城廂軍眼見得這樣一支可怖的生力軍上來,居然也停下逃亡腳步,猶疑着調轉頭來,跟在他們身後,向已經失守的北城衝去。

    那一面殘破城牆之上,攀援登城的金軍戰兵此時最多不過四五十人,身上也只披着半身鐵甲,剛剛又被守軍糾纏,受到一定傷亡,這急切之間如何對付得了這些如鐵流一般滾滾而來的宋軍甲兵?

    他們拼了命地迎上,可槍刺劍砍,對這一隊真正的宋軍步戰甲士卻是無法撼動其分毫,反而被他們如同割草一樣一個一個砍倒、錘殺。

    原本眼看着已經拿下來的北牆戰局也幾乎在瞬間逆轉。

    作爲領軍主將,王德這時更是悍勇無匹,他揮起戰刀,在親兵護持之下當先破陣而入!這悍將的身上披着精良重甲,裏面還有一層軟甲內襯,衝殺起來毫不惜身。

    他幾乎是瞄着那個剛剛割喉宋軍軍將的女真人而去,根本不管那人刺來的長刀,只是揮着自己沉重的戰刀以雷霆之勢斬下!

    自己的胸口震動一下,精良的甲冑輕易擋住了對方的攻勢,可他那一刀卻狠狠劈進金軍謀克肩膀!在感覺到刀鋒被人的骨頭鎖住之後,這悍將雙手執刀,沉聲低吼,接着二次發力,將這已經是垂死掙扎的女真謀克腦袋連帶着大半個身子一起斜斜削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彷彿才發泄完自己一肚子憋悶的心緒,暢快地朝着面前犬牙交錯的戰團長嘯一聲:“揚旗!殺!”

    ……

    泗州城下,上至完顏宗弼,下至普通戰兵、輔兵,列陣的兩個金軍猛安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那些好不容易攻上城牆的勇士被宋軍一隊甲兵掃蕩一空。

    太陽此時已經落下,在一片火光之中,繡着一個大大的“王”字的戰旗被立在泗州城頭。

    便是那依然血戰的豁口之中,登城的金軍也被掃蕩乾淨!

    就連參與到進攻中的那個金軍猛安都沒能活着退下來。他躲過了那黑壯宋軍猛士自殺式的撲擊,卻沒躲過隨後跟上的神臂弓手。他們居高臨下,披着重甲,不避箭矢,對準這看上去盔甲便不一般的猛安近距離攢射。那些帶着放血槽的破甲箭矢輕而易舉刺透了他的頭盔、肩甲,將這女真猛安的屍身射得猶如刺蝟一般,他的親衛也同他一道盡數死在這城牆豁口上下,融爲這泗州軍城的一部分。

    他們們垂死的哀嚎也似乎就成了這一輪金軍如潮攻勢退去的餘響。

    萬戶古倫看着自己麾下兒郎又一輪攻勢被挫敗,忍不住有些惱怒,正提着馬鞭抽打着那位姓汪的漢人蔘軍:“宋軍……如何就成了這個樣子?不是說守將已經棄城了麼?哪裏來的神臂弓?哪裏來的鐵甲軍!”

    而他的身旁,完顏宗弼藉着火光,看到了那領軍軍將,他們將城頭掃蕩乾淨之後,絲毫不在意不時劃過的流矢,掀開了面甲對着下方的女真軍陣目光銳利如刀。而他背後的那支軍隊,哪怕他們人數不多,可一登城便能感受到這些黑漆漆的甲士都是死人堆裏滾出來的老手,並非之前那些只會拼命之輩……

    他策馬向前,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下古倫鐵青的臉色,言語溫和,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我聽說前面已經摺了一個猛安、三四個謀克?還是沒將城打下來——這支宋軍什麼來頭?如何這樣能戰?”

    “四太子恕罪!此戰是古倫輕敵了!”這位老萬戶在馬上微微欠身,“聽剛剛退下來的人說,最後上城的那支宋軍,打的是夜叉王德的旗號……我們怕是中了宋軍計策,他們算計我軍輕兵而來,缺乏軍資儲備,故意示弱,卻早早地做好了埋伏……”

    “我們是眼睜睜看着宋人從南岸發兵過來的,如何是早早做好埋伏?”完顏兀朮聽到這,倒是笑着打斷了他,“老古倫……我倒是覺得,宋軍這反手一擊,有那麼點意思,這仗怕是不會似咱們之前想的那麼容易。”

    “四太子!”古倫這時候已經憋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接這位四太子說的話。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堂堂一個大金皇子會忽然誇讚起宋人,進而覺得這位四太子應該在羞辱自己。

    可城沒有拿下來,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好說,只好負氣說道:“我這就再精選出三個猛安,西牆、北牆,兩翼來攻,今夜——泗州必下!”

    可完顏宗弼摸了摸下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依然溫和,甚至還帶着點散漫:“倒也不比就急於這麼一時。宋軍擺明了是想將我們耗在此處,可我們又不是必須去這城裏尋補給……若論輜儲,對岸那大營之中不多麼?”

    “大營?”古倫一愣,困惑地問,“可兀朮……這船隻都在宋軍手裏,淮水又不是小河,我們如何渡得過去?”

    “這我自有辦法……”年輕的四太子笑了笑,揮着馬鞭言語之間彷彿帶着莫大的自信,“老古倫,你今夜另抽人馬夜襲此城,也不用真想着非要把它打下來,只管把聲勢鬧得越大越好!將那兩個女真猛安換給我,我要讓這些兒郎們好好歇一歇,另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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