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52章 血河(10)
    只是,飛兵八百里馳援的顧節度根本想不到,淮水畔的宋軍,此時已經是一片全軍潰散的景象!

    黑暗的混亂中,完顏宗弼目光猶如炬火,熊熊燃燒!他根本就沒有理會西側那些難啃的宋軍重甲步軍,只是分出半個猛安輕騎撲上去遊擊騷擾,將這些已經失戰心的宋軍精銳不斷逼向泗州、逐出戰場。

    而他則帶着所部兩千餘金軍精銳甲士,匯合那殺出寨來的一個猛安,追着劉光世的潰軍直接進抵到浮橋之前!然後便眼見着黑暗的淮水之上,潰敗的劉光世軍輕而易舉地便衝動南岸宋人守軍陣腳!

    這纔是他所熟悉的宋人!這纔是他所認識的那支宋軍!

    一切的一切,在他這位大金宗室最年輕的將星拔馬迴轉的瞬間終於回到了正軌!

    這一夜的血戰與喧囂也終於該到了抵定的時辰!

    那些已經逃跑逃得習慣了的宋軍士卒,甚至連橋都沒顧得上燒。在他們眼中一切都彷彿變成末日火海般的景象。周圍是失去了陣列的宋軍袍澤在互相爭搶踐踏,面對黑夜裏忽然冒出的金軍輕騎根本無從抵抗、也無法抵抗!他們蝟集在渡口處,後面的人拼了命地想要擠上浮橋,甚至爲了快速過橋而開始拔刀亂砍,自相殘殺!

    大隊大隊潰散的軍士,將並不算穩固的浮橋擠得水泄不通,黑暗混亂之中不知多少人被擠落水中,映着浮橋邊沿的火光,在冰冷淮水裏載沉載浮,有些身上披甲的軍士更是還沒來得及掙扎便沉到河底。

    而對於南岸宋軍,這沉沉夜幕之中突然翻轉的戰局,恐怕要比金軍騎軍的衝擊要更加震撼!

    張俊原本擺在南岸的守橋兵馬面對這些潰兵的洪流也被牽動,霎時之間便被衝得七零八落。從淮水北岸望去,原本整然的火把陣列竟輕易便散做滿天星火——這跨越淮水天塹至關重要的浮橋竟輕易落在了完顏宗弼的手中。

    完顏宗弼騎在馬上,遙遙眺望着在自己一擊之下便翻轉過來的戰局,剛剛心頭有多惱怒,此時便有多麼暢快。

    眼前是恍若流火的淮水天塹,其上是自己甲士在滾滾南下,宋軍的狼狽嚎啕就是這景象最好的註解,讓他禁不住也想學着那些宋人橫刀賦詩一首。可他的漢話學得終究還是有限,望着這景象悶了半天,也只吐出來八個字:“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接着,這位四太子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盪,仰天長笑三聲:“宋軍領軍大將,確有奇謀!只是在我女真兒郎面前,奇謀難當勇毅——全軍下馬,着甲渡水!明日辰時,某要在楚州與宋人新君煮酒坐論天下英雄!”

    他說着,手中長槍一招,只見自己麾下最親信的一個謀克當即喊了一聲“喏”,便帶着百餘女真甲士爲先鋒,向着淮水南岸而去。剩下的謀克一愣,也隨即跟上。女真、契丹、渤海健兒,就在這夜色裏化作黑色怒潮,藉着宋人爲他們搭好的浮橋,將兵鋒直抵淮水南岸!

    ……

    “後退皆斬!後退皆斬!”

    淮水南岸,張俊早早調集了四個指揮的宋軍步軍甲士長槍列陣。他們既是援軍,也是督戰隊,卻並非張俊心腹兵馬。因此雖然人數不少,但並不能給這位大帥帶來半分踏實的感覺,因此,這位張帥親自帶着在冰冷淮水旁列陣以待,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原想着無論勝負,總能對北岸兵馬接應一二!卻沒有料到,今夜這戰局會翻轉得如此之快!

    面對突如其來的潰敗,沒有人能夠解釋,明明眼看着兩支宋軍已攻入金軍大寨之中,開始放火!明明金軍大營已經一片狼煙滾滾,怎麼眨眼之間便有潰兵從浮橋逃回來!

    危局之下,這位張太尉果決拔劍,將衝自己而來的一名潰兵砍翻在地,而後聲嘶力竭地朝着四面待命甲兵大吼:“陣列壓上,堵住浮橋!留出條路,放那些潰兵過去!”

    在他的命令之下,那四個指揮宋軍總算開始磨磨蹭蹭地向前,可在陣列後面,卻不斷地有兵卒逃散!

    更可笑的是,眼見着離浮橋渡口還有一百多步,那些帶隊指揮便一個接一個地吼起來:“起槍陣!”

    伴隨着他們的命令,這兩千人馬也齊齊應了一聲:“——槍陣起!”

    接着,四個方陣轉眼間便停在原地,槍鋒北向,無論張俊如何打罵,就是不向前一步。

    一片驚惶中,那些從浮橋南逃的宋軍潰兵自然看到了這如林槍鋒,可混亂人流之中卻根本站不住腳。前排的宋軍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後排擠過來的人硬生生地往槍鋒上推搡,眨眼之間,這陣前便是連串的混亂與慘叫。

    陣列之中,不少見了血的前排長槍手當即嘗試着收起大槍,卻不曾想黑暗裏,這一舉動卻讓後排兵卒誤會,以爲是前排同袍看到了什麼,已經準備逃散,於是當即便高呼着“敗了”、“敗了”——對金軍的恐懼,伴着黑暗與混亂如同瘟疫一般在宋軍之中蔓延開來!

    淮水南岸,宋軍已然喪膽!

    四個指揮一個接一個地垮下來,從劉光世部被反擊潰散開始算起,前前後後還不到一刻鐘,這原本已接近到手的勝利便已化作又一場空前慘敗!

    “廢物!一羣廢物!掉頭回去!”張俊眼見得崩潰已經發生,帶着親衛急忙策馬向着浮橋衝過去,想着整肅潰軍。

    可這一片混亂中,四面八方全是垮掉的宋軍兵卒,他帶着親衛再怎麼砍殺,也根本止不住逃散的敗局!再往後,他竟也被這股洪流裹挾得站不穩腳,只能藉着紛亂的火光,向着淮水北岸張望,視線之內只有一片火光紛亂,竟是再也見不到一個宋軍陣列的影子!

    眼見如此,這位如今御營軍中第一將,也只能一邊帶着馬不住地兜圈,一邊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如何會這樣……如何會是這樣的……”

    在他們原本最壞的設想之中,無非是渡水的六千精銳有去無回,總歸這淮水還會在自己手裏。卻沒想到,潰敗之時根本沒人破壞這浮橋——如今大隊潰軍衝擊之下,甚至連南岸宋軍都已經站不住腳。

    靖康以來,他對這樣的潰敗並不陌生,更何況這暗夜之中,宋軍先勝後敗,又敗得如此悽慘而突然,以他的統兵手腕,根本就是無力迴天!

    “張帥!張俊!”就在絕望之時,他只聽見身旁傳來趙瓔珞的聲音,那位帝姬策馬從混亂中殺出來,槍鋒上還沾着血。她尋到自己,指着不遠處的浮橋,急切喊道:“浮橋!浮橋不能落到金軍手裏,速調可靠人馬,毀掉浮橋!”

    “這我如何不知!”張俊本能地吼了回去,他明顯猶豫一下,卻打馬上前,壓低聲音對這位帝姬說:“帝姬!這混亂之中,金軍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渡河,可若是沒有了小田的御營中軍三千兵馬,咱們根本不可能掌握這支大軍……我們……不妨再等等!”

    “都這等時候了,還想着什麼掌握大軍!若是讓金軍殺將過來,便是大局糜爛!也再沒有什麼大軍可言!”趙瓔珞眼見如此危機關頭,這張俊竟然還想着自己女婿以及他領的那三千兵馬,只得暗自罵了一句“舍財不捨命”,而後也顧不上理會這陷入某種程度遲疑與混亂的主帥。

    她向北張望一眼,只看到黑夜之中,北岸一片火星四散、碰撞,而後有些星火就此熄滅,可越來越多的火把卻匯聚在一起踏上浮橋,向着他們這邊不可阻擋地壓迫而來。她再也顧不得許多,扭頭對着緊跟自己身後的英武青年嘶吼着下令道:“張伯奮!帶上御營騎軍!隨我踏過去——燒掉浮橋!今夜便是咱們全軍盡墨於此,也不能叫金人渡過淮水!”

    可聽到她這話,張俊似乎一下子從混沌中猛醒過來,他顧不上尊卑禮法,一把抓住這位帝姬的胳膊,急切說道:“不成——帝姬!浮橋被水浸透,沒有猛火油只靠火把,一時之間根本燒不完!爲今之計,只有速速整頓隊伍!咱們就倚着淮水大營層層抵抗,與金軍戰到最後罷!你的御營騎軍是咱們唯一的機動力量,要留着力氣趁金軍渡河立足不穩時衝突!”

    趙瓔珞點點頭,知道這位宿將說得在理,因而沒有半點遲疑:“那便去做!我帶張伯奮的騎軍,爲張帥爭取些時間!”

    說完,她在馬上橫長槍拱手行禮,領着三百御營騎軍消失在火光與黑暗之間。

    張俊盯着這位帝姬絕塵而去的背影愣了愣神,而後也是發了狠,朝着周圍參將大吼:“從中軍調兵!紮緊水寨寨門!本帥就在這裏收攏潰軍!這一夜誰都別想活着回去,和金軍拼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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