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58章 晨光(1)
    淮水南岸,完顏宗弼眼看着趙瓔珞最後的突擊被擋下,表面上仍是面色如鐵,沉穩堅毅。

    可他心底涌動的波瀾至此卻已是再難抑制!

    這一夜的血戰,自己算對了宋軍軍略,卻錯算了他們的膽略決心,以至於被調虎離山。好在他察覺異樣,半途奔襲迴轉,將計就計,總算是一蹴而就,趁勢殺過淮水,奪下宋軍淮水大營!

    如今哪怕泗州城中還有數千宋軍精銳,可面對着整個淮水防線的崩潰,他們也根本無能爲力。自此,大金兵鋒將直抵長江沿線,而說不得他還真有機會將那據說停在楚州督戰的大宋官家抓到手中,徹底絕了這大宋的念想!

    如今宋軍大營的抵抗已經是有氣無力,守軍只剩下千餘人在那員受傷大將率領之下圍着天子旌纛擺了個圓陣,做最後掙扎。而他完顏宗弼也終於讓麾下健兒們稍微歇了口氣,想着緩過最後一絲力氣再去拿下這大宋天子的象徵之物。

    當然,另一處重圍之中,還有一個他亦想取得很久的東西……

    江山、美人,皆入其手!男兒至此,夫復何求?

    淮水之戰,他兀朮所領一個萬戶,敵前渡水強攻宋軍近四萬大軍,雖然損失慘重,卻足可傲然宣稱,自己取得了完勝!

    完顏宗弼環視四周,目力所及,到處都是宋軍屍橫遍野,而他的身後,被血染紅的淮水在緩緩流淌。

    他終於再也繃不住冷峻的神色,咧嘴一笑,臉上心底都是志得意滿、意氣風發:“帶號角了沒有——準備吹號、進軍!滅了這最後的宋軍,將他們領軍的那兩人綁到我面前來——這次定要活的!”

    可這個時候,他卻只覺得渾身本能地打了個寒顫,接着纔看到淮水北岸,一片平緩起伏的丘陵坡地之上,忽然冒出一騎騎士——他擎着一面血染紅的赤旗,於初升的朝陽下立馬揚旗,像是在向他們宣示勝利。

    而後便是旌旗飛揚,從那丘陵背後一面又一面地冒了出來。

    逆着金色晨光,完顏宗弼看不清那些旗號,只看見旌旗之下是一排排高揚的長槊,槊鋒之下拴着紅色緞帶,在晨風中飄蕩招展,像是一道流流淌的血河。血河之下,是披着鐵色鎧甲的重甲騎軍,那些騎軍不論人馬,當面全被厚重的鎧甲覆蓋,他們背向晨光、越過丘陵,之後方纔好整以暇地展開全部的陣勢,向這支已經血戰力盡的金軍萬戶炫耀他們的精銳剽悍!

    他們的身側,還有一隊隊輕騎向兩翼張開如鷹般的翅膀。伴隨着一聲悠長的號令,總算是讓南岸還沉浸在勝利幻象中的金軍聽到了自己的軍號!

    “——勝捷軍——常勝不敗!”

    這一聲嘶吼,讓歷史都彷彿定格!

    顧淵一手高舉戰旗,一手拔出佩刀,從自己騎軍陣列之前奔馳而過。他以佩刀與前排每一名騎軍手中長槊相交,發出連串的金鳴聲。而後,他回首掃視自己麾下,哪怕是以七百疲敝之師,這時候卻都是士氣昂揚——飛軍八百里,咬牙堅持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這一刻麼?

    而放眼整個天下,他又能去哪裏找到這樣煊赫的名將陣容!

    如今這支勝捷騎軍,陣勢左翼是歷史上在黃天蕩、在大儀鎮將金軍圍困、碾壓的韓世忠、韓薊王!他的陣中還有呼延通與解元這樣的悍勇戰將。他們就如同一羣聞到了血腥味的狼,選好這個完美的騎兵戰場,之後又摸黑找到顧淵匯合。如今,正滿心歡喜地帶着左翼輕騎展開隊列,期待着一場酣暢淋漓的單方面屠殺。

    陣勢的右翼則是在顧淵那個時空中一次又一次擊破金軍的岳飛、嶽武穆!他的麾下領着張顯、牛皋、湯懷這樣的英雄豪傑!他們這時還很年輕,可有的沉穩堅毅、有的性烈如火,正領着右翼輕騎馳騁,冷峻地尋找浮橋渡口金軍守軍破綻。只待軍令便如電閃雷鳴,不給這些金人一點反擊的機會!

    他的身後,是劉國慶領着的二百人馬俱甲的白梃兵!他們追隨自己千里轉戰,自汴京城下就已經一次又一次踏破金軍的陣勢。他相信,這些人中也定有被自己時空之中那段辛酸宋史埋沒的名將豪傑。假以時日,他們之中也許就能出現下一個不世出的天下名將!

    想到這,顧淵高揚起自己那杆拴着戰旗的馬槊,縱聲吼道:“——飛軍八百里!抵定淮水!挽一朝氣運之沉淪!自今日我輩始——追隨着老子!老子將帶給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帶給你們馬踏賀蘭的功業!帶着你們重振這片山河的漢唐雄風!老子將始終衝鋒在你們身前!”

    這位節度此時已經很疲累了,可他強撐着一股血氣,聲音在黎明晨光之下響徹天地!

    身後的勝捷軍騎士們聽了,只覺得自己胸中火焰被這寥寥幾句話給點燃,渾身上下熱血沸騰起來,忍不住就想將眼前這些金人全部化作自己鐵蹄之下的功勳!

    顧淵說到此處,再不多言,他兜轉戰馬,放平自己的戰旗,指向浮橋方向,回首向着麾下健兒下了今日唯一一道軍令:“擊破完顏宗弼!勝捷軍——”

    “——常勝不敗!”

    回答他的是七百兒郎的齊聲怒號。

    伴隨着這道軍令,一排排重甲騎軍放平手中馬槊——晨風拂過,紅色緞帶飄揚,血河化作赤潮,卷涌起波瀾,向着浮橋渡口的金軍守軍殺氣騰騰地壓迫下來!

    ——建炎元年二月二十一日,晨,宋勝捷軍節度使,京東、西兩路安撫使顧淵,率七百勝捷騎軍趕到即將潰滅的淮水防線,成爲踏入這戰場最後一支、也是決定性的軍事力量。

    在淮水宋軍即將全軍潰散的關口,在所有還有一戰之心的宋軍將士最絕望的時候,這支兵馬奇蹟般地出現在了朝陽晨光之中,撐住傾坍下來的大宋天空!

    ……

    許多年後,面對北伐宋軍的煊赫陣容,金帝國的落日餘暉、最後的柱石完顏宗弼將會想起,他第一次真正見到顧淵的這個遙遠黎明。

    彼時,他扶着自己的將旗,只覺得全身上下有如墜落冰窟般的寒冷——他最精銳的四個猛安兵馬已經在宋人淮水大營中與佔據數量優勢的宋軍血戰一夜,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這些英勇敢戰的兒郎們,不過是憑着胸中血氣與驕傲苦撐着沒有倒下,哪裏還當得住與一支突襲背後的精銳騎軍再廝殺一場?

    可他不明白——怎麼眼瞧着蒲盧渾已經帶人突入寨中,就要將那天子旌纛斬斷,馬上他便能揮軍掩殺,直抵長江,怎地背後卻忽然冒出來了一支勝捷軍?那他剛剛拼着損傷了幾千女真本部兒郎拿下的勝利算什麼?一場夢幻泡影麼!

    浦盧渾站在稍高一點的地方,比他更早看到宋軍大隊騎軍來援!也看到夜間被逼退進泗州城的那支宋軍出城列陣,看樣子是見了援軍,打算再度反身殺入戰場!

    他轉瞬便已意識到,這一戰金軍到底是功敗垂成!

    可女真武士的驕傲讓他不可能選擇丟臉的逃跑,而且就算棄軍逃回,他也不可能逃過金軍嚴苛軍法——除非護着這位四太子逃出昇天!

    “整軍!整軍!隨某護着四太子!退回北岸!”蒲盧渾是靠着殺人的軍功升到如今的位置,戰陣之上自然懂得進退,也當真拿得起放得下!哪怕那宋人皇帝的天子旌纛已在面前,卻連砍都懶得去砍,拋下手中搶來的宋軍巨斧,帶着兵馬便朝着金軍將旗所在退去。

    “四太子快走!四太子快過河去——咱們上馬!上馬撤走!”他路上眼見着完顏宗弼還在發呆,也是二話不說,招呼着身旁束手無策的親衛扈從,就將這呆若木雞的四太子給拖向浮橋方向。

    “勝捷軍……不是在京東路麼……怎地如此之快便南下了?我派上去的那個渤海猛安,怎地一點音訊也沒給?”被架在半空,完顏宗弼還止不住地喃喃自語,對這場反轉往復了許多次的戰役充滿了困惑與不解,最後只聽得他在不住地念叨着一個名字,“來的是勝捷軍……這勝捷軍領軍人物叫什麼來着?顧……遠?顧元?還是——顧淵!”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