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73章 茂德(1)
    京畿路的春日已臨,曠野之上,冬日枯黃長草之中生出無數嫩芽,讓整片土地都透着勃勃生機。

    春風輕拂過,吹低這些荒草涌動,如同一片白色波濤……

    顧淵從這“波濤”中探出半個身子,向着北方眺望。

    他的視線之中,只見一列隊伍,緩緩北行,騎兵在最前面開路,之後是卸了甲的步兵衛護着排成單縱隊的馬車,最後是民夫和被繩索穿成一串的奴隸……

    毫無疑問,金軍正在北返,比他所在的那個時空,提早了整整一個月!

    淮水之戰的影響正在這個時空之中緩緩發酵……

    他開拔之時就曾與韓、嶽諸將分析過戰局:以金軍視角來看,他們在去年底的斬首戰略雖然大獲成功,可卻給自己架在了一個尷尬位置上。

    此時,兩河尚未完全被擊破,就算宋軍不敢主動與金軍交戰,可從戰略上來看,汴京城下十餘萬金軍相當於孤懸在外!若是大宋帝國的新君真能展現出某種正常水準的調度組織能力,憑藉這萬里大國、萬萬人口的深厚底蘊,在理論上是可以喫下女真這十餘萬本部精華的!

    顯然,淮水之戰金軍一個萬戶徹底潰滅,便是這種能力的證明!

    而顧淵如此急迫地提軍北上,返回京東路是假,想要趁着金軍北返之後的空虛,一舉擊滅僞楚,將克復汴京的功勞攬入懷中方纔是真!

    反正另一時空之中,張邦昌僭越稱帝,結果在金軍北返之後幾乎是片刻不停地就將玉璽送到了趙構手裏。他不過是藉着這歷史大勢,要爲自己撈足夠的政治資本而已。

    正是有這樣的先知先覺,勝捷軍方纔憑着傲視全軍的機動能力,從濟陰左近忽然折向京畿路。

    爲了應付官家派來的監軍,他們甚至還讓一支輕騎僞裝成金軍模樣,裝模作樣地在那位監軍的眼皮子下戰了一場,而後裝作大軍追殲殘敵,就這樣突兀地闖入了京畿之地。

    如今,顧淵深吸一口氣,鷹雎一樣的目光掃視四周。只見那青白相見的荒草之中,大羣大羣的勝捷軍騎士與他們訓練有素的戰馬一道臥在其中藏身——他們冷靜地擦拭着自己的馬槊或是保養自己的手弩,每個人的身上都透着百戰之師方纔有的無謂和自信。

    他們當然有這樣的資本,這前鋒的這兩個騎軍指揮,打起這種伏擊來已經是輕車熟路。京東路上,耶律馬五的那兩個雜牌萬戶不知被他們這樣打了多少次,甚至於到最後竟然會荒謬的上報:京東兩路,草木能言!疑遇鬼神之事,故而退兵……

    只是勝捷軍出現在淮水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遍金營,也不知耶律馬五會不會趁機繼續攻略京東兩路,爲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挽回一些顏面。

    “這就是他們東路軍的斷後部隊?”顧淵問。

    “是,完顏宗望是個用兵的行家,他選的這條路,看上去是直往白馬津而去,打算從那邊入河北。東路金軍的精銳全部集中在最前和最後,整個隊伍走得也不怎麼快……節度,要我說,他們根本來不及披甲!咱們六百人輕騎快馬,先衝上去殺傷一氣再說!”

    岳飛和韓世忠都被顧淵放出去掌握部隊,現在跟在他身邊的只有劉國慶。

    這個原來統領白梃重騎的悍將,跟着顧淵奔襲八百里,這些日子是愈發喜歡勝捷軍這種風馳電掣般的戰術。是啊,大隊騎兵在春日原野上馳行,三千紅色緞帶飄揚如同涌動的赤潮,讓奔行其間的每一位漢家兒郎怎能不感到熱血沸騰?

    當然,這一次,他麾下這兩個先鋒指揮可沒有高調地亮出自己的紅色緞帶。他們偃旗息鼓,在這冬日長草中潛伏了快有兩個時辰,方纔等來了這一隊明顯是押送戰利品的隊伍。

    顧淵沒有着急做決斷,他眯着眼,只覺得陽光之下,天地一片朦朧,那支金軍看起來像是一條白色荒草之中一條黑色長蛇。

    可他身旁,一個女子聲音清越,忽然插進他們的對話:“直娘賊……這金軍大隊,就這麼託大?周圍連警戒的斥候偵騎都不派,就這麼悶頭往北走?顧淵,要不我們幹一票吧!”

    顧淵瞥了她一眼;而劉國慶則是忙不迭地行禮,低聲叫了聲:“殿帥!”

    是的,誰也沒想到,勝捷軍揮軍北上的前一晚,官家忽至北岸,帶來了一項顧淵根本不可能拒絕的任命。這位趙宋新君也許終是放心不下,攜李綱而來,還是給這支隱隱有了些強軍氣象的軍團派出了一位監軍。

    不過監軍的人選,也並非不能爲勝捷軍所接受——皇帝派來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順德帝姬趙瓔珞。

    與她一同被塞進來的,還有張伯奮領的三百御營騎軍——也是御營僅存的一個騎兵指揮了。

    這一步棋,讓顧淵這等老狐狸都不由得不讚嘆一聲絕妙!

    這幾乎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敲打顧淵,讓他收斂一點自己的野心。

    同時又利用趙瓔珞與他之間那點點曖昧情愫,讓他被綁在趙宋天家的戰車之上,成爲這個利益集團中的一部分,安心做他的從龍功臣、天家駙馬,再也不要橫生出其他什麼想法。

    對此,顧淵也只有苦笑着接受。

    好在,趙瓔珞似乎並沒有如淮水那般將監軍的職責當回事。整個人也沒有了淮水時的壓抑沉鬱。

    她置身於勝捷軍的赤潮之中,又恢復了明豔本色,終日與軍中軍將士卒廝混一起,喝酒賭錢、混得如同兄弟一樣。

    ——這不是,連言語間,都帶上了些西軍將痞的影子。

    “以後少和潑韓五廝混!”顧淵聽到,忍不住皺着眉道。“這擺明了就是故意擺出這樣一出雙頭蛇陣容,精銳輕騎在前,披甲重騎在後。就差給咱們送一封請柬,邀我們來攻了!”

    “那我們在這裏藏着做甚?那些衛護的金軍看着也就那麼回事,咱們上去踩翻了他們就跑他們還能來追!”趙瓔珞摸出水囊,喝了一口,可隨風飄來,卻是濃郁的酒味。

    顧淵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穿越前自己集團中那些大姐大——嗯……菸酒不離身,臂上還有猙獰的刺青,掄起鋼管、甩棍的氣勢比眼前這位帝姬不遑多讓。

    “老實等着便是……”他咳嗽一聲,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替官家管教一下他的妹妹,可想了想她那一套凌厲劍術,終於還是決定裝作不知。

    “這周圍又不止我們一支宋軍,京畿之地大量義軍甚至是盜匪都想着對金軍下手,我已經聯絡上了幾支隊伍,約定這一日動手……這一戰不過是劫掠金軍輜重,勝捷軍是爲他們壓陣的,怎可輕動?”他耐心解釋道。

    “你在擔心什麼?擔心這是金軍設下的陷阱?”趙瓔珞看了一眼身旁的勝捷騎軍們,她很難想象眼前的金軍能夠抵擋住這支強軍的突襲。

    “陷阱?算不上吧……幾乎是陽謀了。帶着劫掠的輜重與人口,就這樣緩緩北上,若是無人動手,那便平安退回去。可若是有人忍不住動手,以金軍兇悍,怕對於那些缺乏甲冑的義軍來說,就是一場屠殺……”

    “東路軍統帥是完顏宗望,人們稱他爲菩薩太子,顧淵你覺得他察覺到我們了麼?”趙瓔珞又問。

    “是的,三千勝捷軍,一人雙馬,做這種大範圍的戰略機動,很難完全掩藏行蹤。而完顏宗望——那個男人算是女真一族之中難得的智將了吧,對大宋政治、文化了解頗深。若不是老了,雄心退了,怕是一位比完顏宗翰、婁室這些人更難纏的對手。”顧淵想了想,耐心答道。“但老去的猛虎,依然是猛虎,甚至還多了些歲月賦予他的狡猾智慧。如果我是他,我會願意拿出些許斬獲做餌,來爲完顏宗弼的潰滅復仇。”

    “那……你覺得完顏宗弼有沒有死在淮水?”趙瓔珞又灌了口酒,之後她看了看顧淵乾裂的嘴脣,忍不住把自己的水囊遞了過去,“喝一口嚐嚐?這春天干得很,我走之前特意搞了些蜂蜜摻在了酒裏。”

    顧淵滿腦子想的都是眼前的戰陣,見忽然遞過來一個水囊,也沒多想,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濃烈的酒氣,夾帶着蜂蜜的甜膩,在他的嘴裏瀰漫開來。

    他這才驚覺,似乎自己這一舉動有些不合時宜。可看向趙瓔珞的時候,只見這位帝姬也整看向自己,她滿眼都亮了起來,彷彿其中有星辰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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