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179章 茂德(7)
    奔襲淮水,顧淵的馬術算是徹徹底底給練了出來。

    哪怕鞍前還帶着個女人,這種時候他依然跑得飛快,帶着自己麾下這數百兒郎呼嘯着繞過北面女真方陣,與緩緩退去的馬五山義軍合流一股。

    他們在一處緩坡上亂哄哄的列陣,步軍列陣中央,勝捷軍則在陣勢右翼兜轉,擺出一副隨時要躍馬衝陣的姿態,與不遠處的金兵保持着冰冷的對峙。

    戰線綿延四五里,除了東南方向還有些混亂,似乎還有部隊交戰之外,其餘各路義軍都在退卻。只不過有些還勉強保持着陣勢,有些卻已經是呈潰散狀……

    這一部金軍的主力騎軍此時都分頭去追韓世忠和岳飛,剩下衛護輜重的步軍反而不敢輕動,驅散來襲的義軍之後,他們只好驅使民夫,趕着沉重的車隊,繼續向北而行。想早早離開這一兇險之地。

    見此情形,顧淵也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他這纔將那女人扶起,讓她好歹側騎在馬鞍上,淡淡說道:“我軍與金人稍後可能還有交戰,姑娘若是自己能騎馬,我便分一匹與你,隨着這些義軍先向北退卻……”

    可那女人卻只是將頭埋在他肩頭,不顧甲葉冰冷,聽到他說話,也只是搖着頭,反而緊緊地拽着他的胳膊,不肯鬆手。

    這下,倒把顧淵給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好在,趙瓔珞這時策馬靠了過來,她先是瞪了一眼顧淵,接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開那女子的頭髮,猶疑着輕喚了聲:“五姐?”

    那女子聽到她的聲音,才從顧淵懷裏擡起頭來,先是疑惑地看着眼前這位火紅衣甲的女子,接着似乎才反應過來,幾不可聞地叫了一聲:“瓔珞……”

    也許是因爲在春風中凍得,她的身子一直在打顫,像是一縷浮萍。

    可她的表情,卻是平靜無比,眼中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光,如同是一捧餘燼。

    “是我五姐……”趙瓔珞朝顧淵點了點頭,看着眼前這絕美的女子如此遭遇,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她忽然想——自己重生這麼一世,殺出了汴京城那個牢籠,在淮水拼儘性命打了那樣一場血戰,說到底真的改變了什麼嗎?

    ——趙氏天家女子、她的姐妹,還是成爲了亡國帝姬。她們在這個春天依然屈辱地走上那條往北方去的不歸路,走向她們的命運……

    她是從那場噩夢中逃出的人,這天下恐怕沒人比她更想改變這一切。

    可這是一場國難,也是一場國戰。宋、金兩個當世最強的帝國對撞在一起,四起的狼煙之中她根本無從改變什麼,只能隨着時勢,在洪流之中掙扎下去。

    當然,與自己記憶相比,最大的不一樣便是這一世遇見了顧淵——那個沒有出現在上一世記憶中的人,幾乎是橫空出世,兩個月的時間便練出一支強軍,一戰挽回淮水敗局!誰知道他之後還會爲這世道帶來怎樣的變化!

    想到這,她不由得擡頭向顧淵看去,卻正好看到他橫抱着自己五姐,眼神裏除了憐憫同情,似乎還帶上了些其他東西……

    轉念間,趙瓔珞臉色一沉,言語中竟少見地帶上了不容置疑的語氣:“顧淵……你放她下來,五姐身上有傷,自有我來照顧!”

    “啊?哦!”

    ……

    從此時顧淵所駐足的緩坡向北,大約十里,跨過一條淺淺的水障,就看見一隊全身披甲的金軍重騎正護持着一輛華貴寬敞的馬車,緩緩向東北而行——那馬車可能是大宋某個王公大臣家裏的,用四匹馬拉着,走起來平穩舒適。裹在狐裘中的金軍統帥端坐車中,如同是一尊塑像。

    拔營之時,完顏宗望頗爲委婉地向被他們強行扶上位的大楚皇帝張邦昌表示過自己身體欠佳,而北歸之路遙遙。那位善解人意的“皇帝”於是就給他徵來了這輛車駕。

    這車子雍容、華貴,唯一的問題是速度太慢——讓他坐在上面,總有一種自己是宋人公卿的幻覺。只可笑哪怕他這一生都在向宋人公卿靠攏、哪怕能與他們把酒言歡又或者以劍以火將他們的驕傲踩在腳下,那些宋人依然會在背後冷冷地對他吐出兩個字:“蠻子……”

    車中燃着香爐,香菸嫋嫋,卻忽然散亂。

    與此同時,完顏宗望睜開了眼,像是一隻醒來的睡虎。

    “什麼事?”他問。

    “斡離不——第四陣火起!應是遭了宋人截擊!咱們是否回軍增援!”馬車外,馳來的傳騎停住腳步,聲音洪亮,壓抑不住地全是戰意。

    這裏已經進入到宋人河北路的地界上,那個難纏的老將宗澤組織了大量義軍,雖然戰鬥力低下,但就如同夏日的蚊蠅一樣討厭。它們盤旋在自己頭頂,見到機會就會叮一口下來。雖然戰鬥力比綠林山匪高不到哪裏去,可是每走不到十里就不得不停下來交戰一番,也讓他這東路軍的北撤顯得多少有些手忙腳亂。

    這幾天截擊時有發生,金軍被動應對,折了些人馬,卻沒有大的斬獲,讓全軍上下都憋了一肚子火氣。

    可完顏宗望想了想,卻依然搖了搖頭:“不必,告訴各軍,保持速度,繼續向北,等過了這片淺山,進了河北路的平原,便什麼事也沒有了。”

    他等了等,沒有聽到車外的馬蹄聲,也沒有傳來那騎士的迴應,於是又問:“可是還有事?”

    “是……斡離不你將兀朮和宋人那個帝姬都放到了第四陣,說是赤盞萬戶性子最爲妥當,放在他那比跟着你都放心一些。”

    “是……我是說過。”

    完顏宗望眯着眼睛,坐在車裏,如同一隻正在打盹的睡虎:“赤盞那個萬戶……有四個猛安的騎軍和數量相當的步軍……這附近,也就只有馬五山那支義軍能對他有些威脅……不過也只是威脅罷了。”

    他說着,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忽然掀開簾幕,站起身來,聲音是威嚴和不容置疑的:“去告訴赤盞,若是那些宋人只是想搶走些財貨,那便扔給他們一些,不要耽擱了北上……”

    “是……”那傳騎在馬上拱手,卻還是沒有離去。

    完顏宗望這才仔細看了一眼,發現來送信的居然是他麾下一位頗有勇名的猛安。

    “怎麼過來的是你?”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笑了笑,“難道是軍務太閒,讓我手下勇士都沒有事情做,只好來當傳令兵了……若是這樣,不如到車上來,給我讀一讀佛法,我也好傳你一場造化……”

    聽他這麼一說,那原本還有些氣勢洶洶的猛安被嚇得打了個機靈:“斡離不……某……漢人的字,某認不全的……”

    “認不全?”他笑着看了那猛安一眼,閉上眼,貪婪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說道,“那此次回去便尋一個宋人夫子教你認些字吧。咱們大金想要入主這片土地,就得要學會提起筆,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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