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230章 知否(2)
    顧淵的手放在腰間刀柄上,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打量着說話的女人。

    女人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可臉上依然能看得出年輕時候的風華。

    她迎着自己的目光,絲毫不逃避,甚至還帶着些戲謔的笑,顯然也不是什麼尋常人物。

    “顧節度。”她笑了笑,朝着他舉杯致意,算是打過了招呼。

    “夫人認得我?”

    顧淵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一下,只見她腳下放着一個木製的托盤,上面放着精緻的酒壺和一盤下酒菜。她披着身淡青色的長裙,因爲喝了不少酒的緣故,臉色紅潤得很,看上去甚至有些微醺。

    “名震天下的顧節度誰不認識?”

    女人笑了笑,舉着自己壺中之酒晃了晃,她在這裏不知已經待了多久,壺中酒水聽上去也沒剩下多少。她看着眼前的顧淵扶着刀柄,也沒有半點怯意,反而是又開口繼續道,“……本以爲只有我這種被男人拋下的老女人才會一個人在海邊喝悶酒,只是沒想到,節度這樣的人,竟也會孤身一人至此——這倒確實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哦?好在何處?”

    顧淵這時候難得被這個女人勾起了一些興趣。

    他翻身下馬,向着周圍看了看,此時的青州依然是一副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南面沿着海岸線的方向,還有民夫正喊着號子拼命築城,那是顧淵之前定下的規劃,依託港口築起兩個空心棱堡,作爲青州城的防禦支點。

    民夫工匠,按照他畫出的那個奇怪圖紙,先是嘗試着在青州城南筑起了一座小城,而後方纔於這裏嘗試。

    而更往北一些的港口處,大批商船這時候也停止了進港出港,那些船工們操着南腔北調,將船上硬帆收起,三三兩兩地亮起了船燈,映襯得這一片海岸倒是顯得異常安靜冷清。

    “這片海岸,好就好在既有煙火氣息,卻偏偏安安靜靜,最適合一人來此——觀海聽濤,解心中之惑。”

    那女子說着,搖了搖壺中之酒,倒了出來。那酒已經渾濁,杯子也沒有斟滿,可她依然熱絡地招呼顧淵,就像是多年未見的酒友重逢。

    “我心中沒什麼可疑惑的……”

    顧淵走上來,聞着她那半杯酒散發的酒香,笑着搖搖頭,就在她的身旁坐下來。

    “那可未必……人的心中總歸都會有疑惑。只是可能節度還未曾遇見而已。”她說着搖了搖頭,非常自來熟地端起顧淵那壺酒,給自己滿上,接着說道,“就比如說我——本以爲自己嫁了一位俊傑人物,可平日裏的那些趣味相投、那些琴瑟和鳴,適逢國難,便隨風飄散。”

    她將托盤向顧淵那邊推了推,“節度若是不嫌棄,可以嚐嚐我滷的下酒菜,你帶的那壺酒聞起來就烈得很,幹喝容易醉。”

    “醉?”顧淵看了看自己那壺酒,無奈地苦笑一聲,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若是真能醉一天倒也好了……可如今這世道,我是一時一刻都不敢醉倒過去了……”

    過了半晌,他聽見女人幽幽地道:“原本以爲顧節度當世英雄,金戈鐵馬,揮斥方遒不會有這等疑惑苦惱,也用不着買醉呢。”

    顧淵沒有答話,他伸出手,從那張精緻的瓷碟中拿起一片滷肉嚐了嚐,覺得確實還不錯,不是那些街頭巷尾酒家的味道。

    “青州這邊偶爾會有從南洋過來的商船,會販一些少見的香料,我都加進了裏面,因此味道會和市面上來得不那麼一樣。”女人見他嚼得津津有味,出聲解釋道。

    “夫人好手藝……”顧淵點點頭,不自覺地便與這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下去,“只是有這麼好的手藝,還一個人在這邊喝悶酒?”

    “我剛纔說了,原本陪我喝酒賭錢的那個人……估計現在已經逃到江淮路了吧——只留我這一個弱女子在此,還想着保全他收藏的那些字畫財產。”女人笑了笑,倒是自然而然地打開了話匣。

    “——我和他也算是門當戶對、志趣相投……成婚時候人們總說我們郎才女貌是多麼登對的夫妻。開始十年也的確如此,他在官場上打拼,可惜他仕途一直不順,辭了京官,被放到淄州做知州,之後便在這地方研究些金石字畫,日子雖然平淡,可過起來依然算的上舒心……

    後來,說是金兵從濟南府打了過來,他跟着劉老知州,投筆從戎,組織大軍說是要抗金,我原本也很是振奮,以爲我們家男人終與這大宋官場上其他人是不同的,當此國難,他也是可以依靠的父母官——只沒想到……淄州之戰他卻是率先棄軍而逃的那個人。”

    “所以,夫人便一直盤桓在此,不願南下?其實從青州到揚州,順風順水不過是七天的路程……”其實那女子說到這裏,顧淵也大概猜出了這位女子的身份,可他卻沒有急於點破什麼,似乎只是想將這場黃昏時的偶遇持續下去。

    “嫁了個這樣的夫君,我哪裏還有什麼南下的理由?不若在這青州城裏看着……看着顧節度建立不世功業,或者便與這自幼生長的故鄉一同殉了罷。”

    顧淵聽了默默地將她的空杯添滿,道:“戰陣之事,不過是勝生敗死,勇氣膽怯罷了,哪有那麼多有的沒的可言——說出來也不怕夫人笑話,我第一次上陣的時候也是渾身發抖,連劍都不大會用呢。夫人應是灑脫之人……既然與趙知州還有餘情未了,便南下去尋他將事情說清楚,何必在此喝着悶酒,跟素不相識的人,說言不由衷的話呢?”

    他說到這裏,倒是讓面前的婦人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這女人打量着顧淵,言語之中全是酒後的媚態:“顧大節度,你怕也不是什麼灑脫之人?何苦要來這裏勸我灑脫呢?”

    “哦?”顧淵挑了挑眉毛,聽出這女人話裏有話,他剛想矢口否認,可轉而想起趙瓔珞的模樣,所有的話語最後都變成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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